元代奏議集錄(下)
輯點說明
《元代奏議集錄》(下)輯錄了元成宗元貞年間到元順帝至正年間元朝中後期七十餘年內,一些官僚和平民的奏章,包括表、奏、疏、議、上書、封事、彈章、對策等。主要輯自《歷代名臣奏議》中的元人奏議和《元文類》、《元史》、有關文集以及其他散見資料。由於相當一部份元人奏議已經散佚,本書所輯錄的祇是現在尚能見到的那一部份。
自從元世祖忽必烈去世以後,元朝社會出現了明顯的滑坡。機構臃腫,制度敗壞,官貪吏污,軍隊無能,賞罰不明,冤案迭起,佛事揮霍,奢侈浪費,?異頻仍,流民四起,封建社會的一切矛盾漸漸暴露無遺。到元順帝即位後,社會矛盾日益激化,加之黃河泛濫,變鈔失敗,終於導致農民大起義。本書所輯錄的奏議,雖然出自忠於元朝皇帝的臣屬之手,但仍能從一個側面反映了當時社會的實際面貌。例如鄭介夫在《治道》中披露:「今中外百官,悉出於吏,觀其進身之初,不辨賢愚,不問齒德,夤緣勢援,互相梯引。有力者趨前,無力者居後。口方脫乳,已入公門;目不識丁,即親案牘。區區簿書期會之末尚不通習,其視內聖外王之學為何物,治國平天下之道為何事?苟圖俸考,爭先品級,以致臨政懵無所知。」大德年間的官場已是如此昏暗,毋怪乎到至正年間農民起義爆發後,張楨驚呼:「將帥因敗為功,指虛為實,大小相謾,上下相依,其性情不一,而邀功求賞則同。是以有覆軍之將,殘民之將,怯懦之將,貪婪之將,曾無懲戒,所經之處,?犬一空,貨財俱盡。」(《十禍疏》)封建社會裏敢於「冒死直諫」的臣民不乏其人,他們在奏章中揭露的社會現實是我們今天觀察當時社會的重要依據。
封建社會出了問題,總有一些出於維護封建統治目的的臣民提出種種治理整頓的建議,以供皇帝?策。本書輯錄的王惲《元貞守成鑑》、鄭介夫《一綱二十目》、劉敏中《皇慶改元歲奏議》、張養浩《時政書》、馬祖常《建白十五事》、許有壬《風憲十事》、張珪《論當世得失》、蘇天爵《?異告白十事》等,均為各個時期具有代表性的奏議。這些政治家對社會弊端觀察比較深刻,因而能提出「切中時病」的相應措施。但歷史證明,他們的主張多半不能推行,因為積重難返的政局不是靠他們個人的才識得以解釋的。
本書輯錄的奏議還包括了一些禮儀、興學、救?、治河、平反等方面的建議和主張,其中不少也是具有史料價值的。
本冊採用按人輯編的方法,大體依奏議的時代先後排列。我們在輯錄過程中,儘量尋求較好的版本,有的還用多種版本進行互校。在整理標點時,凡見異體、俗體字,一般逕行改正,個別明顯脫漏之字,據文義或原行文體例加以補入,並用方括號標明。個別顯衍之字,據文義刪去,並以圓括號標明。凡輯自《元史》的資料,用中華書局校點本,僅個別標點有改動,脫、訛處依其所校逕改,不另出註。水平和條件所限,不當之處,敬請讀者批評指正。
邱樹森 何兆吉
一九八九年六月
王惲
元貞守成事鑑
臣惲再拜,昧死謹言。臣伏念叨忝祿仕以來三十五年,比者復蒙先皇帝召至闕下,授以翰職,顧惟衰庸,思有以圖報萬一,幸遇皇帝陛下嗣登寶位,謹封上十有五事,題之曰《守成事鑑》,皆逐事直說,不敢過為言論,庶便觀覽,謹列於後。
敬天
王者為天眷命,貴為一人,富有四海。然隨其所行得失,即降鑒而?祥之,此天人感格必然之理,吁!可敬也。伏惟陛下英明仁孝,繼天而王,如寶符應運,慶雲開瑞,年穀登,中外安,足見天心眷佑深至。然祀告者,寅畏意也;政事者,感格本也。故臣採自昔聖賢敬天實德,為陛下言之。夫抑畏顯命,恒厥德而保小民者,成湯也;嚴恭祗懼,謹身而修政事者,高宗也;小心翼翼,順帝之則者,文王也;夙夜畏威,日靖四方者,周后也。《傳》曰:動人以行不以言,應天以實不以文,此之謂也。三代明君,惟克若是,故得申命用休,享永年之祚,幸陛下鑒觀,日新聖敬。
法祖
伏見國家未有如今之大,亦未若世祖文武皇帝之聖者。陛下新即大位,規模法度,首為重事。然先事者,後事之鑒;祖宗者,子孫之法。緬惟先皇帝臨御天下三十五年之間,洪規遠慮,典章文物,粲然備具,但未纂為一代成憲。宜令有司,條具綱目,不時鑒觀,遵而行之。譬猶弩之有機,往省括干度,則發無不中矣。為益有三:使祖宗良法善政永見於方來,一也;臣民安夫習熟,易於奉行,二也;繼述先志,茂隆孝治,三也。昔周武廣文王之聲,永清四海;漢文遵高祖之法,化治多方。又《書》曰:「鑒于先王成憲,其永無愆。」茲非明效歟?惟陛下留神覽察。
愛民
天以至仁生萬物。人君代天理物,故當以仁愛為主。國家自太祖肇造區夏,至於先皇帝混一六合,功成治定,可謂至矣。今陛下繼體守文,如周成康措世於安寧,漢文景注意於休息,中外顒望,正在今日。所謂子愛實惠,不出息兵省刑薄斂而已。茲者肆赦蠲徭,停罷遠征,固得其要,尚當究仁愛之本,使民永受其賜。夫敦化厚俗,使民自遠於罪,此乃省刑之本也。內修文德,外嚴武備,懷柔遠人,至不得已而用,此乃息兵之本也。躬先儉素,撙節浮費,不至厚取於民,此乃薄斂之本也。願陛下擴充詔條,日新庶政,何患德澤不被,聲教之不廣哉!又江南版籍,貧下者?,去朝廷遠,易動難安,尤宜慎擇守令,撫字有方,秋毫無犯,則盜賊自然消弭,所謂天下本無事,但庸人擾之耳。十羊九牧,誠可為鑒。
恤兵
兵民,國家大本,二者相互為用,自昔視之如一。伏惟陛下即位之初,審其如是,首蠲民差,重恤軍役,可謂得愛養不偏之道矣。今寬恩已被於民編,實惠未霑於軍籍,竊恐綸音徒深?望,兼近年民間凋弊,凡有雜泛與之分當,小戶何堪?實為重併,此當論者一也。軍籍自至元八年,緣強弱不均,已曾推併,迄今廿餘載,新強舊乏,陡然不同,今一體應役,豈不偏重!其九年軍雖行合併,十一年簽者當時起遣,已是生受,此當論者二也。彼貧難者未免赴愬,自下而上,中間齟齬,比獲存恤,至甚不易,恐徒開有力者僥倖之門,終不能為貧乏無力者之地,至於癃老病弱等戶,雖寬限優養,譬疲乏犬馬,終難復舊,留之將安所用?此當論者三也。且國家用兵六十餘年,今天下已平,不可忘戰,但講治之法,與時高下者,有所闊略。幸遇陛下曠示洪恩,作新國政,比之以姑息為惠,何若詔所司依八年例再行通閱,使貧富適宜,至公均被,則福褆中外,豈不盛哉!
守成
古稱繼體之君,猶持盈守成。盈者,器之滿;成者,物之聚。既成既盈,手執身護,一或怠則墮其成,一或側則溢其盈,可不慎哉!伏惟陛下聰明睿智,足以保臨,即位之初,追崇祖考,尊禮大臣,息兵愛民,慎官節用,固以得守成之道。臣所以孜孜為言者,蓋以治安難恃,驕怠易生故也。昔唐太宗問:「創業守成孰難?」魏徵對:「昔之興乘亂覆昏,殆天授人與。既得則鮮不怠驕,有國之弊,常由此起,守成為不易。」太宗以徵言為然。司馬光亦曰:「夫民有十金產者,猶思先世所致,必苦身謹守,惟恐失墜,?享祖宗奄有四海之業,將傳於無窮,當如何哉!」伏望陛下以司馬光言為鑒,唐太宗之問為法,豈惟宗社之福,實天下幸甚!若夫聖子神孫,既明其體,不可不新其用。敢略以四者為言:纂武功平禍亂而一統者,垂統之祖也;尚文德以柔道而為理者,守成之君也。仁義禮樂,乃治之具也。仁者,政之德,所以固億兆易動之心;義者,事之制,所以明政務當然之宜;禮者,萬事之節,所以革去僭越,定上下之分;樂者,聲音之和,所以蕩滌淫邪,浹大人之氣也。此四者,先王致治要道,正在用之何如爾,惟陛下垂察。
清心
心為一身主,萬善所從出。惟澄治不為物慾蔽遷,故得耳目聰明,志慮精一。?人君是心,包羅萬慮,經緯八方,苟非澄治,一或少差,得失係焉。昔二帝三王,傳授治道,以心為本,然不出執中建中而已。曰中者何?無過之謂。中則天理之公,過則人欲之私。國之所以治者,只在存此心清此心耳。如此,則或差之慮不生,至公之理可得。率至公之理以臨制其下,孰不心服而化從。今陛下英明睿哲,氣志如神,事無微而不察,物無遠而不照,復能鑒二帝三王之執中,節嗜好,遠功利,使心鏡澄澈,昭然一德,照臨百官,雖萬幾前陳,酬酢聽斷,將無逃於聖鑒矣,其於守成持盈何有!
勤政
人君代天理物,所當法者,天也。天惟乾健不息,四時行而歲功成;君惟體之不怠,帝載熙而百揆敘。故大禹業業勤邦,明德垂百王之法;太宗孜孜為治,貞觀有三代之風。後之君人者,可不鑒哉!?軍國大事,日有萬幾,須敷奏以時,聽鑒有所。今殿庭慶宴已有定儀,視朝之禮尚曠而未行,行之正在今日。勤政之實,無踰於此。
尚儉
夫上儉約則下豐足,上侈靡則俗凋弊,此必然之理也。故先皇帝崇尚儉約,如重紬繒而輕紵衣,去金飾而樸鞍履,服用婚嫁,一切有制。以奉行漸遠,不無稍緩。今臣民衣?等於貴戚,婚嫁聘財踰於公卿,其僭越暴殄,有不能供給者。如漢文景時,海內富安,風俗淳厚,蓋示以敦樸,率先天下故也。今陛下新即大位,尚儉去奢,最是切務。且天之生財必供一世之用。今國家財賦至廣,每歲支持不易者,蓋事勝於財故也。為今之計,省事節用,量入為出,以過有所費為戒。昔金世宗時,有以不給而請者,世宗曰:「汝輩何騃,殊不知府庫之財,乃百姓財耳,我但總而主之,安敢妄費。」至今稱為君人至言,可不鑒哉!
謹令
臣聞號令者,布德澤,宣壅滯,法天順民者也,猶天之雷霆,一出而不可掩。故《書》曰:「謹乃出令,令出惟行,弗惟反。」唐太宗亦云:「發號施令,當永為式,須審定而不輕出。」今陛下受命惟新,萬務伊始,吏民奉行,期於至治,可不謹而一之!如政有所必革,事有所當行;發自宸衷,詢之輔相;稽祖訓則例明,協民心則允協;如是而行,既謹且一,則威肅而民信,君尊而國安。又舊例,軍國事省與臺院一同奏聞,有所未當,即議從所長。當時行之,甚為便益。目今各行專達,既不通知,事或窒礙,必須更易,其於大體,不無少虧。宜申明舊例,且防壅蔽,天下蒙幸。
立法
法者,輔治之具,一日闕則不可。歷觀自古,代有成憲,子孫守而不失,如周之三典,漢之九章是也。今國家有天下六十餘年,大小之法,尚未定議。內而憲臺,天子執法,外而廉司,州郡法吏,是具司理之官,而無所守之法,猶有醫而無藥也。至平刑議斷,旋旋為理,未免有酌量準擬之差,彼此重輕之異。臣愚謂宜將先朝擬定律令頒為元年新法,如是則法無二門,輕重適當,吏安所守,民知避而難犯,亦繼述之大事也。
重臺諫
臣聞臺諫者,天子耳目,朝廷紀綱。耳目聰明則事無壅蔽,紀綱振厲則朝廷肅清。惟係重如此,故權不宜使之輕,氣不可使之沮。否則,聰明自蔽,綱紀自緩,將何所賴?惟職專糾彈,不悅者?。又近年以來,被糾者欲緩己罪,返行誣告,權臣因之沮抑,靡所不至,究其無實,多不抵坐,致使邪氣轉盛,正人結舌,根本內撥,枝葉外瘁,甚失風憲大體。故古人有言,鷹隼獲禽,獵人隨護,不然反為物傷,可不念哉!昔裕宗皇帝聽理東朝,審其如是,力為扶持。今陛下即位之初,特為倚重,一切所行,率由舊章,悠久如是,豈惟肅正朝綱,聰明有賴,執法明而尊嚴之道備矣。臣愚表而言者,為天下賀。
選士
伏?先皇帝在潛登極四十年間,招延側陋,尋訪好人,略無虛歲,得士之多,於斯為盛。以選擇難精,任使乖用,設科取士,嘗有定議。計古今治道,良法美意,行之略遍,獨此未及行耳。比讀詔條節該議貢舉之法,可謂得先帝遺旨矣。?科舉取士,歷代講究,既公且當,無踰於此。若將十一年已定程試格式舉行,甚允當也。但科場停罷日久,欲收實效,行之不可草略。必先整學校,選教官,擇生徒,限以歲月,方可考試。如是則能得實材,以備國家無窮之用。臣愚所以為言者,選取人材,最為方今切務,不可緩也。頃年世祖皇帝暨裕宗皇帝所以將行而未遑者, 【(天)】 其意 【(者)】 欲以遺陛下,裨為今日守成致治之本歟!
慎名爵
《書》稱官爵天秩,王者不可私以予人。何則?礪世磨鈍,鼓舞一世,使天下之人奔走為吾用者,正賴此耳。惟賢惟能,然後授之,尚慮得之輕則視之輕,視之輕則人不重,人不重君子?而小人至矣。今四海一家,廓然無事,收攬威權,正在今日。朝廷宜重而惜之不輕與。人謂如李唐季年,使職或帶相銜,初無分省實權,何則?既遠闕廷,豈容別置省府?所以然者,蓋亡金南渡後,一時權宜,不可為法。其勳伐者,當如漢唐封加官爵。夫有功勞者酬以官爵,有材德者任以職位,此人君御下之術也,未聞以輔相之職為賞功之官者。宜講明典故,別議施行。
明賞罰
賞罰為國大柄,惟政先定體,官有定員,則大柄可行,能責人以成效。?古人為官擇人,後世為人擇官,職此之由,政本不立,遂成冗濫,此古今通弊也。故唐太宗貞觀元年,首明致理之本,任賢去冗,定文武官纔六百餘員。金世宗即位之初,專以廉能責下,遣官分察州郡,以三等大明黜陟。 【加遷擢,其汙濫不職者,第一等並除,第二第三等俱解職。】 比聞詔有司減官增俸,是將汰冗養能,正此意也。頃年已嘗定奪,緣事重責大,行之有所未盡。今者之舉,非斷自宸衷,先定體而行之,恐無異於前時。故臣曰:減冗員莫若議新制,責廉能無如明黜陟,內則遵太宗以為法,外則取金朝以為鑒。若此,孰不承風振厲,庶幾名實兩得,漸消苟且因循之弊,則貞觀三代之風大定,惟新之治,恐不專美於前代矣。
遠慮
伏見陛下纂承以來,時和歲豐,萬方晏然,可謂既安且治,似無可所慮者。然自昔明君不狃安目前,常存深遠之慮者,蓋事生於細微,患成於所忽,故《易》以履霜堅冰為言,《書》以不見是圖為戒。又賈生有云:「天下大器,置諸安處則安,置諸危處則危。」且以方今論之,如備禦邊防, 【廣修馬政,規貯兵儲,遠謹斥候。】 撫安新附, 【降德音,擇官守,弭盜賊。】 堤防水旱, 【復常平,廣蓄積,謹堤防。】 敦厚風俗, 【興學校,敷孝廉,重德義,抑游墮,禁奢僭。】 肅清官吏, 【表廉能,絕請謁,禁吏商,抑貪鄙。】 可遠謀而深慮者豈皆無之,惟在究其所未然而圖其所當置,則致治保邦為不難矣,何近憂切患之有哉!故《傳》曰「遠乃猷」,又曰「君子思患而預防之」,皆聖人以遠為慮也。幸陛下鑒觀,毋以目前之安為安,惕然以久遠治安為慮,恐先皇帝付託遺意正在於是。臣又聞:「愚者千慮,必有一得;狂夫之言,聖人擇焉。」臣所進言固迂闊淺近,儻一有可采,自隗而始,則忠言讜論訑訑日至矣。惟陛下省察,臣不勝俯伏待罪恐懼之至。臣惲昧死再拜謹言。(錄自《秋澗先生大全文集》卷七十九,明刊修補本,收入《元人文集珍本叢刊》,下同)
貢舉議
貢舉人材,肇自唐虞,而法備於周。漢興,乃用孝廉、秀才等科,策以經術時務,以州郡小限其歲貢之數,以賞罰責長吏極其人材之精,猶古貢士法也。歷魏至於後周,中間因時更革,固為不一,要之不出漢制之舊。迨隋始設進士科目,試以程文,時勢好尚,有不得不然者。至唐有明經、進士等科,既明一經,復試程文對策,中者雖鮮,號稱得人,至有龍虎將相之目。其明經立法敷淺,易於取中,當時亦不甚重。又別設制科,以待天下非常之士。故前宋易明經為經義,其賦義法度嚴備,考較公當,至亡金極矣,後世有不可廢者。然論程文者,謂學出剽竊,不根經史;又士子投牒自售,行誼蔑聞,廉?道喪,甚非三代貢士之法。
伏遇聖天子臨御之初,方繼體守文,以設科取士為切。若止用先皇帝已定格法,與時適宜,可舉而行。如邁隆前代,創為新制,可不詳思,揣其本末,酌古今而論之!惟古貢士率從學而出,後世不詢經行,徒采虛譽,因循薦舉,狃為私恩,不顧公道,此最不可者也。莫若取唐楊綰、宋朱熹等議,參而用之,可行於今。綰之法曰:令州郡察其孝友信義而通經學者,州府試通所習經業,貢於禮部,問經義十條,對時務策三道,皆通為上第;其經義通八、策通二為中第;其《論語》、《孝經》、《孟子》兼為一經。熹之議曰:分諸經史,如《易》、《詩》、《書》、《周禮》、二戴《禮經》、《春秋》三傳,各為一科,將《大學》、《中庸》、《論》、《孟》分為四科,並附以上大經,逐年通試,及廷試對策,兼用經史,斷以己意,以明時務得失。
愚謂為今之計,宜先選教官,定以明經史為所習科目,以州郡大小,限其生徒,揀俊秀無玷污者充員數,以生徒員數,期以歲月,使盡修習之道,然後州郡官察行考學,極其精當,貢於禮部,經試、經義作一場,史試、議論作一場, 【題目止於三史內出。】 廷試策兼用經史,斷以己意,以明時務。如是,則士無不通之經,不習之史,進退用舍,一出於學。既復古道,且革累世虛文妄舉之弊,必收實學適用之效,豈不偉哉!外據詩賦立科既久,習之者?,亦不宜驟停。經史實學既盛,彼自絀矣。翰林學士王惲謹議。(錄自《秋澗先生大全文集》卷三十五)
進呈世祖皇帝實錄表
臣某等言:臣聞典謨述堯舜之功,合名顯著;方冊布文武之政,義問宣昭。粵自漢隋,及夫唐宋,咸有信史,以貽後來。?大業豐功,震今耀古,惟深善述,首議丕揚。臣等誠惶誠懼,頓首頓首,洪惟世祖皇帝,仁孝英明,睿謀果斷。爰從潛邸,有志斯民。植根幹而佐理皇綱,聘耆德而講明治道。始平大理,再駕長江。過化存神,有征無戰。迨其龍飛灤水,鼎定上都。革弊政以惟新,擴同仁而一視。規模宏遠,朝野清明。內則肇建宗祧,創設臺省,修舉政令,登崇俊良;外則整治師徒,申嚴邊將,布揚威德,柔服蠻羌。加以聖無不通,明靡不燭。守之以勤儉樸素,養之以慈惠雍和。收攬權綱,綜覈名實。賞罰公而不濫,號令出以惟行。萬彙連茹,群雄入彀。削平下土,統正中邦。慕義嚮風,聲教奚朔南之暨;梯山航海,職貢無遐邇之殊。方且開學校而勸農桑,考制度而興禮樂。國號體乾坤之統,書畫煥奎壁之文。罄所有而鑄戰功,不待計而救民乏。聽言擇善,明德緩刑。歛福錫民,遇?知懼。得洪範惟皇之理,過周宣修政之勤。以致時和歲豐,民安吏職。蓋帝德克周干廣運,故至公均被以無方。可謂文致太平,武定亂略。繼一祖四宗之志,兼三皇五帝之功,開天建極者三十五年,立經陳紀者二萬餘事。以謙讓弗遑於備紀,故纂修未至於成書。欽遇皇帝陛下,夤紹詒謀,厲精圖治,亟鑒觀於成憲,思遹駿於先聲。深詔下臣,俾為實錄。宅心宗祏,凝孝羹墻。開館局而增置官僚,敕群司而大紬圖籍。編摩既富,搜訪加詳。采摭於時政之編,參取於起居之注。張皇初稿,增未見於罕聞;承奉綸音,俾蠲繁而就簡。俯殫管見,仰體宸衷;盡略虛文,一存實事。其饗會征伐,文物典章,粲焉列三代之英,蔚爾開萬世之業。與夫才德孝廉之士,忠良姦佞之臣,版圖生齒之夥繁,財賦畜牧之富盛,謹依條據,粗致無遺。今具所修成世祖皇帝實錄二百一十卷,事目五十四卷,聖訓六卷,凡二百七十卷。謹繕寫為二百七十帙,用黃綾夾複封全,隨表上進宸衷。臣等忝備台司,幸膺盛典,顧惟載筆。才何有於三長,勉進蕪辭;慮庶幾於一得,冒瀆聖聽。不勝兢惕。臣等無任瞻天望聖,激切屏營之至。謹奉表陳進以聞。臣等誠惶誠懼,頓首頓首,謹言。
元貞元年六月 日。開府儀同三司中書右丞相監修國史臣 等上進。(錄自《秋澗先生大全集》卷六十七)
陳天祥
論赦令足以長養盜賊 【篇名係編者所加。】
古者盜賊之起,各有所因,除歲凶饑饉,諉之天時,宜且勿論。他如軍旅不息,工役薦興,聚斂無厭,刑法紊亂之類,此皆群盜所起之因。中間保護存恤長養之者,赦令是也。赦者,小人之幸,君子之不幸,一歲再赦,善人喑啞,前人言之備矣。彼強梁之徒,各執兵杖,殺人取後,不顧其生,有司盡力以擒之,朝廷加恩以釋之;旦脫縲囚,暮即行劫,又復督勒有司,結限追捕。賊皆經慣,習以為常,既不感恩,又不畏法,凶殘悖逆,性已頑定。誠非善化能移,惟以嚴刑可制。(錄自《元史》卷一百六十八《陳天祥傳》,中華書局校點本,下同)
征西南夷疏
兵有不得已而不已者,亦有得已而不已者。惟能得已則已,可使兵力永強,以備不得已而不已之用,是之謂善用兵者也。去歲,行省右丞劉深遠征八百媳婦國,此乃得已而不已之兵也。彼荒裔小邦,遠在雲南之西南又數千里,其地為僻陋無用之地,人皆頑愚無知,取之不足以為利,不取不足以為害。
深欺上罔下,帥兵伐之,經過八番,縱橫自恣,恃其威力,虐害居民,中途生變,所在皆叛。深既不能制亂,反為亂?所制,軍中乏糧,人自相食,計窮勢蹙,倉黃退走,土兵隨擊,以致大敗。深棄?奔逃,僅以身免,喪兵十八九,棄地千餘里。朝廷再發陝西、河南、江西、湖廣四省諸軍,使劉二霸都總督,以圖收復叛地。湖北、湖南大起丁夫,運送軍糧,至播州交納。其正夫與擔負自己糧食者,通計二十餘萬。正當農時,興此大役,驅愁苦之人,往迴數千里中,何事不有。或所負之米盡到,固為幸矣。然數萬之軍,止仰今次一運之米,自此以後,又當如何?
比問西征敗卒及其將校,頗知西南遠夷之地,重山複嶺,陡澗深林,竹木叢茂,皆有長刺。軍行徑路在於其間,窄處僅容一人一騎,上如登天,下如入井。賊若乘險邀擊,我軍雖?,亦難施為也。又其毒霧?瘴之氣,皆能傷人。群蠻既知大軍將至,若皆清野遠遁,阻其要害,以老我師,或進不得前,旁無所掠,士卒饑餒,疫病死亡,將有不戰自困之勢,不可不為深慮也。
且自征伐倭國、占城、交趾、爪哇、緬國以來,近三十年,未嘗見有尺土一民內屬之益,計其所費錢財,死損軍數,可勝言哉!去歲西征,及今此舉,亦復何異。前鑒不遠,非難見也。軍勞民擾,未見休期,只深一人,是其禍本。
又聞八番、羅國之人,向為征西之軍擾害,捐棄生業,相繼逃叛,怨深入於骨髓,皆欲得其肉而分食之。人心皆惡,天意亦憎。惟須上承天意,下順人心,早正深之罪,續下明詔,示彼一方以聖朝數十年撫養之恩,仍諭自今再無遠征之役。以此招之,自有相續歸順之日,使其官民上下,皆知未須遠勞王師,與區區小醜爭一旦之勝負也。昔大舜退師而苗氏格,充國緩戰而羌?安,事載經傳,為萬世法。
為今之計,宜且駐兵近境,使其水路遠近得通,或用鹽引茶引,或用實鈔,多增米價,和市軍糧。但法令嚴明,官不失信,可使米船蔽江而上,軍自足食,民亦不擾,內安根本,外固邊陲。以我之鎮靜,御彼之猖狂,布恩以柔其心,畜威以制其力,期之以久,漸次服之。此王者之師,萬全之利也。若謂業已如此,欲罷不能,亦當慮其關繫之大,審詳成敗,算定而行。彼溪洞諸蠻,各有種類,今之相聚者,皆烏合之徒,必無久能同心敵我之理。但急之則相救,緩之則相疑,以計使之互相讎怨,待彼有可乘之隙,我有可動之時,徐命諸軍數道俱進。服從者恩之以仁,拒敵者威之以武,恩威相濟,功乃易成。若舍恩任威,以蹈深之覆轍,恐他日之患,有甚於今日也。(錄自《元史》卷一百六十八《陳天祥傳》)
李元禮
諫幸五臺
臣聞古人有言曰:「天下之得失,生民之利害,社稷之大計,惟所見聞而不繫職司者,宰相得行之,諫官得言之。」今朝廷雖不設諫官,監察御史職當言路,即諫官也,烏可坐視得失,而無一言以裨益聖治萬分之一哉!
伏見五臺創建寺宇,土木既興,工匠夫役不下數萬人。附近數路州縣供億煩重,男不暇耕,女不暇織,百物踴貴,則民將有不聊生者矣。又聞太后親臨五臺,布施金幣,廣資福利,其不可行者有五。何則?時當盛夏,禾稼方茂,百姓歲計,全仰秋成。扈從經過,千乘萬騎,不無蹂躪,其不可一也。太后春秋已高,親勞聖體,往復暑途數千里,山川險惡,不避風日,輕冒霧露,萬一調養失宜,悔將無及,其不可二也。陛下即位以來,遵守祖宗成憲,正當兢業持盈之日,凡上舉動,必書簡冊,以貽萬世之則,書而不法,將焉用之,其不可三也。夫財不天來,皆出於民,今朝廷費用,百倍昔時 【今朝廷費用,百倍昔時 北京圖書館藏明永樂內府本《歷代名臣奏議》作「今日支持調度,方之曩時百倍。」】 ,而又勞民傷財,以奉土木,其不可四也。佛者本西方聖人,以慈悲方便為教,不與物競,雖窮天下珍玩供養不為喜,雖無一切為獻亦不為怒。 【雖窮天下珍玩供養不為喜,雖無一物為獻亦不為怒 北圖藏本作「雖窮天下珍玩奇寶不為善,雖無一物為獻而一心致敬亦不為怒」。】 今太后為國家、為蒼生,崇奉祈福,福未獲受,而先勞聖體,聖天子曠定省之禮,軫思親之懷,其不可五也。伏願中路迴轅,端居深宮,儉以養德,靜以頤神,上以循先聖后之懿範,次以盡聖天子之孝心,下以慰元元之望。如此,則不待祈福,而福自至矣。
臣元禮謬當言路,不避僭越,而惓惓不已者,誠以臣子愛君之心切,冀其一悟聖聰。與其受不言之責,寧獲敢言之罪。天下幸甚。(錄自《歷代名臣奏議》卷二百八十七,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明永樂內府本)
尚文
論蒲口不塞便 【篇名係編者所加。】
長江萬里西來,其勢湍猛,至盟津而下,地平土疏,移徙不常,失禹故道,為中國患,不知幾千百年矣。自古治河,處得其當,則用力少而患遲;事失其宜,則用力多而患速:此不易之定論也。今陳留抵睢,東西百有餘里,南岸舊河口十一,已塞者二,自涸者六,通川者三,岸高於水,計六七尺,或四五尺;北岸故堤,其水比田高三四尺,或高下等,大概南高於北,約八九尺,堤安得不壞,水安得不北也!
蒲口今?千有餘步,迅疾東行,得河舊瀆,行二百里,至歸德橫堤之下,復合正流。或強?垔遏,上?下潰,功不可成。揆今之計,河北郡縣,順水之性,遠築長垣,以禦泛濫;歸德、徐、邳,民避衝潰,聽從安便。被患之家,宜於河南退灘地內,給付頃畝,以為永業;異時河決他所者,亦如之。信能行此,亦一時救荒之良策也。蒲口不塞便。(錄自《元史》卷一百七十《尚文傳》)
袁桷
進郊祀十議狀
桷近奉敕牒,授桷前件官。拜命以來,實竊戰汗。自惟庸駑俚儒,濱海蟄處,平時所習,不過以雕蟲篆刻粉飾其固陋。誠不自意俾獲擢用。捫心顧影,愈積愧靦。思欲上報朝廷之萬一,退揆素志,願以上陳。
竊伏思念國家車書混同之後,聲文昭明,典章純備,議禮考文,實惟聖明之大本。觀會通以行典禮,今維其時。然因循有待,幾三十年,得非睹歷代儀文之繁縟,費用之浩博,故由是而未舉也。桷嘗質五經之本文,較群說之同異,自漢而下,良由鄭玄注釋殽雜,遂不得其當。若郊壇神位之侈靡,牲牢尊罍之加多,又皆出於東西兩漢之舊,增益愈繁,而古禮愈失;有司益憚其費,而不敢議。若歲必親祀之說,下至唐宋,承平大盛,猶不能一歲一祀,則歷代所行,足以知非五經之正禮矣。昔叔孫通奉漢高旨意,成野外之儀,獨魯兩生不至。方是時,承秦絕學,使魯兩生號為知禮,其補亡正誤,當不至如叔孫通綿蕝而已。故儒先惜兩生之不來,而復議兩生之迂介。金馬碧?之頌,茂陵封禪之書,桷雖愚賤,度不敢為。獨懷區區之說以陳者,實以郊祀為國之大事,不應闊略而未議。方今翰林為清切之職,典章文物,悉自此成。而?賢肅和討論潤色,不憂其不至。謹獻所為郊祀十議,以補缺佚,備皇朝之禮,明郊祀之本,其亦有在。若夫登降燔燎之儀,禮文豐殺之異,非十議所盡,當別具以獻,知其綱則其目可知矣。將仕佐郎翰林國史院檢閱官袁桷狀。
郊祀十議序
五帝不相沿樂,三王不相襲禮,所由來尚矣。損益之道,其旨同焉!嬴政絕滅三代典禮,臆為之制。禮經廢缺,殘灰斷壁收合於西漢之世,名為宗周,而祠祭廣衍,皆祖秦舊。逮王莽尊信《周官》,後漢二鄭申釋名義,違異於五經者旁傅曲會,皆得以合。自漢而降,言禮者悉本於此。
愚嘗紬繹經傳,尊聞審問繄儒。先是證郊社大典,秦漢而下,莫有疑議,惟合祭同異,其詳可得聞矣。若郊非圜丘,帝非天帝,沿襲舊說,卒無與正。夫天無二日,是天尤不得有二也。五帝,非人也,然不得謂之天,作《昊天五帝議》。祭天歲或為九,或為二,或以變禮者為正,作《祭天名數議》。圜丘不見於五經,郊不見於《周官》,作《圜丘非郊議》。后土,社也,先儒言之而復疑焉,作《后土即社議》。三歲一郊,非古也,作《祭天無間歲議》。燔柴,古經之可見者也,《周官》以禋祀為天,其義各旨,作《燔柴泰壇議》。祭天之牛角繭栗,用牲於郊,牛二,合配而言之也。《禮》成於周公,未之有改,增群祀而合祠焉,非周之制矣,作《郊不當立從祀議》。郊,質而尊之義也,明堂,文而親之義也,作《郊明堂禮儀異制議》。郊用辛,魯禮也,卜不得常為辛,猶至日之不常為辛,作《郊非辛日議》。北郊不見於三禮,尊地而遵北郊,鄭玄之說也,作《北郊議》。多聞闕疑,先聖有訓,私不自量,揆妄為之說,實有恧焉。鴻藻碩儒,洽通上下,其必有以折衷而深證之。大德五年春三月具官袁桷序。
昊天五帝議
言昊天者有三說。鄭玄六天之妄,攻之者?矣。王肅謂祭天有二:冬郊圜丘,春祁農事。若明堂迎氣,皆祭人帝。歷唐而下,則謂郊祀配天者為昊天,明堂配上帝者為五帝。甚者,因其說之不通,併《孝經》后稷配天本文而非之。其說紛雜,良由天與帝之號不明故耳。夫在郊者謂之天,在明堂者謂之帝。河南程氏曰:「萬物本乎天,人本乎祖,故冬至祭天而以祖配之,以冬至者氣之始也。萬物成形于帝,人成形于父,故季秋饗帝而以父配之,以季秋者,物成之時也。」胡宏氏曰:「天言其氣,帝言其性,其說是矣。故由其在郊,則以其遠祖配,尊而無文之義也。由其在明堂,則以其父配,尊而親之之義也。鄭氏六天,本於讖緯,攻之者雖力,而卒莫敢廢。」漢魏以來,名號不一。漢初曰上帝,曰太一元始,曰皇天上帝,魏初元間則曰皇皇天帝,梁則曰天皇大帝。至唐始曰昊天上帝,從長孫無忌之議,而廢六天之謬。後復尊鄭而不敢廢者,蓋鄭氏謂《星經》之天皇即《周官》之昊天,上以合夫《周官》,而下復合夫從祀。於是郊之所主為昊天,而其壇之二等,復有天皇焉。此存鄭之說至於唐宋而不敢廢者,以此也。王肅言明堂為人帝者固非,而攻王者未嘗不泥於五帝,至以明堂之祀五帝,其來已久。或者又謂禋祀五帝為祭天,以此病肅,然卒無以歸於一當之論。愚嘗獨謂五帝非人帝,其所謂人帝者,五帝之配耳。且五帝非天也。新安朱氏之定五帝,有取夫《家語》五帝之說。天有五行,木、火、土、金、水,分時化育,以成萬物,其神謂之五帝,而不敢加天以混之。唐永昌之敕亦曰天無二稱,帝是通名。承前諸儒,互生同異,乃五方之帝,亦謂為天。自今郊祀,惟昊天上帝稱天,餘五帝皆稱帝。證以二說,則六天之說不攻而自破,五帝之誤可證而不誣矣。獨黃榦泥夫鄭學,謂饗帝於郊,而風雨節、寒暑時,非人帝所能為。殊不知五人帝者,若太皞是也,五人神者,若勾芒是也,今以五行之官名佐成上帝,而稱五帝,何憂不能寒暑節風雨時?獨不可稱天帝以混夫昊天上帝之號耳,陳祥道言五帝無預乎昊天上帝,其說良是,而下文言上帝,則五帝兼存焉,此亦泥夫鄭說。又謂明堂之上帝兼昊天,與五帝而一之,其說又不通。獨三山林岊言:古之祭上帝與祭五帝之禮,以經推之,禮莫盛於周。周之祭上帝亦曰祀天,郊祀之天,明堂之上帝,即一也。郊祀從簡,為報本反始,以稷配;明堂從備,為大饗報成,以文王配。稷,王業所始;文王,王業所成,從其類也。祭於郊曰天,於明堂曰上帝,天言兆朕,帝言主宰也。《周官》先言祀上帝,次言祀五帝,亦如之,謂大臣之贊相有司備具。至其圭幣,則五帝各有方色,未嘗與上帝混同也。愚嘗妄謂,《周官》無明堂郊天之文,先儒必欲合於五經,其說愈不可解。天官太宰,祀五帝則掌誓戒,後云祀大神示亦如之。鄭謂大神示即天地也,是重五帝於大神示也。五帝之說盛於呂不韋之《月令》。先儒嘗言,《周官》為戰國時書,故《周官》之言五帝,多於祀天,而其禮之大者,未嘗不與祀天並。玉樂雖重於上帝,而充人掌牲牷止於五帝。小司寇之實鑊水納,亨士師之沃尸及王盥,皆止於五帝。《詩》、《書》所載,未嘗有五帝之號,尊上帝而黜五天帝,要不為無據也。
祭天名數議
天,歲有九祭,鄭玄之說也。何以謂之九祭?祀昊天於圜丘,五天帝於四郊,復立郊祀明堂而為二,龍見而雩帝於南郊,此九祭也。王肅之祭有二,謂天惟有一歲有二祭,南郊之祭為圜丘,以冬祭,其祈農事也,以春祭,謂之二祭。梁崔靈恩宗鄭而黜王,不過謂郊丘不可為一,而五帝之祀同為天帝,明堂之不可廢,猶大雩之不可廢也。自唐以後,非六天者皆是,而九祭之名,微與鄭異者,則謂春祈穀,夏大雩,秋明堂,冬圜丘,兆五帝於四郊為九祭。歷代尊黜異同,不過出於三者之說。愚獨以為其說皆無足取。證鄭氏之五天帝不得為天,前已辨之詳矣,以圜丘南郊為二者,分帝為太微,為天皇,而非昊天之本名也。王肅之祈農事,先儒之言大雩,愚請得而論之。按《月令》元日祈穀於上帝;《噫嘻》之「小序」,春夏祈穀於上帝。祈穀之祭,非郊與明堂之比也。善乎盧陵胡氏之論曰:鄭謂此即郊,按《郊特牲》云,郊之用辛。此云元日、善日則不必辛。《郊特牲》又云,郊,迎長日之至,注引《易說》,謂春分日漸長,則此未春分也。《易說》三王之郊,一用夏正。孟獻子云:「啟蟄而郊。」則此未啟蟄也。獻子又云:「郊祀后稷,以祈農事。」此不祀后稷而祀帝也。足明此但祈穀,非郊天大祭。《詩》云:「春夏祈穀。」豈謂郊乎?先儒亦言,祈者以民食之重,有求於天,不得與南郊明堂並。而大雩之祭,尤不宜與二大祭同議。按《春秋》之書,雩,旱祭也。司巫女巫之舞雩,皆不得已吁嗟乎而求之義。其甚者則歌哭而請,禮之變也。《爾雅》曰:「雩,號祭也。」《春秋》書雩之例,三傳雖有異同,大較紀其旱?之極。若昭公之季年一月而兩書焉,足以見夫旱之極矣。謂夫子紀魯之僭者,非也。魯之雩壇舞泳而歸者,非歟!又按鄭注,周雩壇在南郊之旁,則非郊天之壇明矣。《詩》之「小序」自歐陽氏、蘇氏、朱氏疑而去之者已久,詳「小序」之箋,則先已有疑於本文,故其箋曰:「月令,孟春祈穀於上帝,夏則龍見而雩,是與?」夫「是與」者,疑之之辭也。春猶得以祈穀,言夏不得以祈穀言矣。孔疏知「是與」為不審之辭,復引仲夏大雩以祈穀實為證,是徇「小序」之失,不若毛氏之置疑也。祀天之禮,有常有變,有因事之祭,若國故之旅于上帝,師行之類于上帝,天地之大?,疾病水旱,皆不得不禱於天,孰謂雩旱而可為常祭者也?今定以南郊為一,明堂為二,此為一歲之大祭。若祈農事,雖非變禮,要為祭之次者。呂令固有議之者矣,獨祈農於上帝,誠不可廢,而元日之祭,不得與郊祭並,故兩存而復議之。
圜丘 【[非郊]】 【【[非郊]】 ,據序文補。】 議
圜丘之名,獨見於《周官?大司樂》,《詩》、《書》、《春秋》、《儀禮》之所不載。二戴《禮》,先儒謂出於漢儒,今不復引。以《周官》考之,圜丘非祀天之地,其本文曰:「凡樂,圜鐘為宮,黃鐘為角,太簇為徵,姑洗為羽,?鼓??,孤竹之管,雲和之琴瑟,雲門之舞,冬日至,於地上之圜丘奏之。若樂六變,則天神皆降,可得而禮矣。函鐘為宮,太簇為角,姑洗為徵,南呂為羽,靈鼓靈?,孫竹之管,空桑之琴瑟,咸池之舞,夏日至,於澤中之方丘奏之。若樂八變,則地示皆出,可得而禮矣。」鄭康成釋以為禘祭,又謂天神為北辰,地示為崑崙,歷代相承,皆謂祀天於圜丘。王肅之徒雖難鄭說,能知禘之非祀天,而謂郊即圜丘,圜丘即郊,其說牽雜而不能定。愚按:圜丘非郊也。圜丘非祀天之所,獨鄭康成言之,既不能合於《詩》、《書》、《儀禮》,而於《周官》復有所背,以《周官》之本文言之,止言於地上圜丘奏之,不聞其祀天於圜丘也。?《大司樂》前云:「奏黃鐘,歌大呂,舞雲門,以祀天神。」「奏太簇,歌應鐘,舞咸池,以祭地示。」夫祀天神、祭地示,其樂與圜丘所奏實異,則當以黃鐘、大呂、雲門為祀天,不當用圜丘降神之所而遽言為祀天之所也。其祭地也,亦當以太簇、應鐘、咸池為祭地,不當用方丘降神之所為祭地之所也。鄭康成知其說之不通,遂釋前天神為五帝,日月星辰圜丘之天神為北辰。後來紛紛沿襲其說。而王肅六天之辨復泥於祀天圜丘之說,不能詳明其本文而折其謬,乃謂郊即圜丘,圜丘即郊。故崔靈恩、孔穎達咸宗鄭而黜王。夫《大司樂》既無祀天圜丘之文,而鄭氏天神復釋為二,有不待辨而明。按:釋圜丘者,謂為自然之丘,非人力所為,其說與《爾雅》合。雍鎬近郊宜或有此。若後代國都於平衍之地,將人力而為之耶,抑亦為壇以象之耶?或曰:「圜丘祀天,鄭康成必本於前代。」愚曰:《詩》、《書》、《春秋》、《儀禮》之所無者,不必信。鄭氏之說,本於秦始皇祠八神地主之圜丘。又,漢武帝作十九章之歌,以正月上辛,用事甘泉、圜丘,二者皆非祀天。鄭氏陰取之而不敢明證其事。若謂南郊即圜丘,北郊即方丘,不知《周官》四郊非南北郊之郊,《詩》、《書》、《春秋》之郊非圜丘之制,不得合而為一。謂祀天於圜丘者,特鄭氏之說,初非《周官?大司樂》之本文。陳祥道《禮書》謂祭祀必於自然之丘,所以致敬;燔瘞必於人為之壇,所以盡文,亦宗鄭之說,而微異崔靈恩。義宗亦宗鄭黜王,而所謂郊即圜丘、圜丘即郊之誤,乃不能正。其說歷漢至宋,諸儒悉不過以《周官》傅合於《詩》、《書》、《春秋》,滋以啟後來之誤,故為之辨。
后土即社議
《周官》無祭地之文,先儒言之詳矣。而其言近於地者有五,曰地示、大示、土示、后土、社是也。鄭氏之釋地示則曰「北郊,神州之神及社稷」。夫以北郊為祀地,此祀之大者,不得合社與稷而言。合社與稷,是為三祀,非祭地明矣。曰大示,鄭無明釋。或謂大示乃地示之大者,祀地以北郊為大,則地示之大者將何以祀之?曰土示,鄭謂原隰平地之神,此又非祀地矣。曰后土,鄭氏則直謂后土黎所食者。后土,官名,死為社而祭之,又曰后土土神,不言后土、社也。其答田瓊則曰:「此后土不得為社者。聖人制禮,豈得以世人之言著大典。」明后土土神不得為社。至於太祝建邦國,告后土,鄭復曰:「后土,社神。」獨此說違戾特甚,啟歷代之訛謬,實自此始。按:《尚書》曰:「告于皇天后土。」孔注曰社也。《泰誓》之「宜於冢土」,亦社也。《召誥》之「社於新邑」者,亦后土也。《甫田》之「以社以方」,注:「社,后土也。」后土與社,皆地之稱。今悉疏經文之可證者而言之。《泰誓》曰:「郊社不修。」《禮》曰:「祭帝於郊,所以定天位也;祀社於國,所以列地利也。」又曰「郊所以明天道」,「社所以神地道」。又曰「郊社之禮所以事上帝」;又曰「明乎郊社之禮」;又曰「禮行於郊而百神受職」,「禮行於社而百貨可極」。若然,則社即后土,后土即社。鄭氏之釋大宗伯,既以黎所食者為是,而復有所疑而不?,於是答田瓊之問,以后土不得為社,四者之說更相背戾,而方丘北郊復為二說,終莫能定。至胡宏氏始定郊社之義,以為祭地於社,猶祀天於郊也。故《泰誓》曰「郊社不修」,而周公祀於新邑,亦先用二牛於郊,後用太牢於社。《 【[禮]】 記》曰:「天子將出,類乎上帝,宜乎社。」而《周禮》「以禋祀祀昊天上帝」,「以血祭祭社稷」,別無地示之位。「四圭有邸」,「舞雲門以祀天神」,「兩圭有邸」,「舞咸池以祭地示」,而別無祭社之說,則以郊對社可知。後世既立社,又立北郊,失之矣。此說足以破千古之惑,故新安朱氏中庸郊社,亦以社為祭地,取夫胡氏而獨以其廢北郊之說為未然。愚按:北郊不見於經,獨見於鄭氏。鄭氏之北郊,非至日方丘之祭。攻鄭氏神州之說者多,而不能辨鄭氏北郊之不經;攻合祭之說者力,而不攻以地為郊之失,亦始於王氏郊以祀天,社以祀地,謂郊為祀地,吾知其不出於六經也。《春秋》書魯之郊,止於郊天,不聞其郊地也。用牲幣於社,間於兩社,皆天子之制也。謂魯為僭郊社則可,以魯郊為祀地則不可。《雲漢》之詩曰:「祈年孔夙,方社不莫。」又曰:「自郊徂宮。」宮,社宮也。告天地之禮。郊宮為二,則《詩》之郊亦非祀地也。朱氏亦曰:「《周官》止言祀昊天,不言祀后土,先儒之言,祭社者為是,其言《周官》禮大神、祭大示,皆無明文。」是深有疑於《周官》之非全書也。或謂社不足以盡地,此蓋因諸侯大夫皆得立社,遂因此以致疑。按:「《大宗伯》王大封則先告后土」,又曰「建邦國先告后土」。謂之后土者,建國之始稱,若武成之告於后土者是也。左祖右社,親地之道也,此言社之名成於告后土之後也。先儒謂尊無二上,故事天明獨行於天子而無二事,地察故下達於庶人而且有公私焉。胡宏氏曰:「諸侯之不敢祭天,猶支庶之不敢繼祖也。諸侯之得祭地,猶支庶之各母其母也。」其說為是。且社有等差,至於州黨族閭,愈降愈少。獨天子之社為群姓而立。王社之說,孔疏謂「書傳無文,其說莫考」。陳祥道釋社后土之辨,終泥於鄭氏,至謂建邦國先后土為非社,曾不知社之未立,其不謂之后土其可乎?
祭天無間歲議
古者天必歲祭。三歲而郊,非古制也。然則曷為三歲而郊也?三歲之禮,始於漢武。其祀天也,不於泰壇而於甘泉。壇有八觚,席有六采,文章采鏤之飾,玉女樂石之異,鸞輅騂駒之靡,瑄玉寶鼎之華,其禮也侈,其用民也勞,如之何其勿三年也!至於後世,不原其本而議其末,三年之祭猶不能舉,其能力行者若唐之太宗,享國長久亦不過三四。至宋仁宗以後,始克遵三年之制。夫三年一祭,已不得為古,則一二舉者尤非禮也。蘇氏曰:「秦漢以來,天子儀物,日以滋多,有加無損,以至於今,非復如古之簡易也。今所行皆非周禮。三年一郊,非周禮也;先郊二日而告原廟,一日而祭太廟,非周禮也;郊而肆赦,非周禮也;優賞諸軍,非周禮也;自后妃以下至文武官,皆得廕補親屬,非周禮也;自宰相宗室已下至百官,皆有賜賚,非周禮也。」先儒又曰:古之郊禮,以事天也,以報本反始,以教民尊上也。天子前期齋戒,命冢宰誓百官而蒞事焉,事之莫尊者也。近世則變矣,三年而一郊,其所事者,則軍旅億醜之賞賚耳。事軍旅億醜之賞賚,則誠不專於享帝制,不一於報本。夫郊,以報一歲生物之功也,夫豈三歲一生物而三歲一報耶?古者大路素而越席,大圭不琢,大裘不飾,牲用繭栗,器用陶匏,謂德產精微,物所以稱,故其文至簡而其誠至?。近世盛鸞輅冕服珠玉金繒之飾,惟懼不華;內闕觀宮一夕之具,惟恐不工;其文至繁而其費至廣,豈所以降格天神之意耶?如是,則郊天之禮自漢而下皆非古制,禮樂百年而後興,誠能如三代之禮,其繭栗陶匏費不為甚廣,罷壇陛從祀之位,止以始祖為配,則千百年之廢禮墜樂由是而舉,豈不甚盛?其或不與祭,則如《大宗伯》所謂若王不與祭祀則攝位。鄭氏之釋量人亦曰:「冢宰佐王祭,亦容攝祭,庶幾破千古之陋,上以合於天道,而下足以解諸儒之疑議云。」
燔柴泰壇議
《儀禮?覲禮》曰:「祭天燔柴,祭山丘陵升,祭川沈,祭地瘞。」《祭法》亦曰:「燔柴於泰壇,祭天也,瘞埋於泰折,祭地也。」《爾雅》曰:「祭天曰燔柴,祭地曰瘞薶。」《祭法》、《爾雅》雖各自為書,而其說與《儀禮》合者,獨燔柴無異。《周官》曰:「以禋祀祀昊天上帝, 【[以]】 實柴祀日月星辰, 【[以]】 槱燎祀司中司命、風師雨師。」夫《周官》之柴,歸於日月星辰,而以禋祀為祀天,是不與《儀禮》合也。《禮器》曰:「至敬不壇,掃地而祭。」不壇非燔柴也,掃地而祭,非周官之祀也。合《儀禮》、《周官》、《禮器》三書而言之,實有不同。自鄭氏必欲合三禮之說為一,而後人附會者,曲為之遷就。崔靈恩則謂先燔柴及牲玉於丘訖,次乃掃地而祭。祭天之法,皆於地上,以下為貴,故不祭於人功之壇。陸佃則曰,祭天之禮,升煙於泰壇,奏樂於圜丘,所以致天神也,天神皆降,可得而禮,然後掃地而祭。樂者,陽也,其聲無形,故奏於自然之圜丘;煙者,陽中之陰,其氣有象,故燔於使然之泰壇。至於禋祀實柴,有異於《儀禮》。鄭氏則云:禋,煙也。三祀皆積柴實牲,體於日月,言實柴於昊天,言禋三祀,互相備矣。其釋《覲禮》則曰:燔柴,祭天祭日也。祭天為祭日,則祭地瘞者,祭月也。日月而云天地靈之也。敢各疏其穿鑿,以從古《禮經》之正。《周官》之不與《儀禮》、《易》、《詩》、《書》、《春秋》合者,不止於祀天地,今止因三禮之異同,諸儒之附會,而言其非是。夫《周官》之圜丘,乃奏樂之所,非壇也。自漢而下,皆祀於圜丘,已失《周官》之意。崔氏謂圜丘即壇,為人功之壇。按釋圜丘者,為自然之丘,非人功之壇,崔說與釋圜丘者異矣。使果從壇下掃地而祭,則燔柴於人功之壇不可謂質,而獨掃地之祭得謂之質矣。若然,則《儀禮》之燔柴為末,而掃地之祭為本。歷考梁陳以來,不聞有祭於圜丘之下者,是崔氏之說不得以行也。陸氏謂自然者為丘,使然者為泰壇,是祀天之壇有二。愚嘗謂,合於《周官》,則泰壇之制未嘗有,合於《儀禮》,則燔柴之制無圜丘。歷代之失祀於圜丘,非是陸氏獨不能證其誤,是為二壇者亦非也。鄭氏謂禋,煙也。《詩》「生民之禋祀」,《書》之「禋於六宗」,「禋於文武」,釋者謂禋,敬也,又曰精意以享之謂也。使從鄭說,以禋為煙,則六宗之祀,不得與上帝並,而祀文武於宗廟,又難與燔柴之祭同也。鄭氏之釋燔柴以祭天,為祭日祭地,為祭月,其說尤妄。是殆尊《周官》之書,其不可合者,遂臆說以非古禮。如夏正郊天,迎長日之至圜丘、南郊,二天帝之說,類皆若是。古《禮經》獨覲禮為天子禮,捨燔柴為祭天,則此書又如王安石之罷黜,不能以用于世。《戴記》之合於經傳者,先儒類皆取之,若王制、禮器、儒行、明堂位等篇,固有疑之者矣。獨燔柴泰壇為祭天,與古禮合,特取其說。泰壇雖不見於《儀禮》,然從古傳襲,未嘗不以壇壝為正。覲禮之壇十有二,尋周公之三壇,同墠司儀之為壇三。成去祧為壇。下至周末,齊侯為柯之盟有壇,先君適四國,未嘗不為壇,?祀天欽崇之實,其可廢壇壝哉?
郊不當立從祀議
郊有從祀,西漢未之見也。禮之失,始於建武。建武采元始之制而為之。元始,王莽之政也。王莽之失在分牢,在同祭,不聞其從祀也。杜佑尊時王之禮而深知其非,謂從祀之坐,近古皆有,梁陳及于國朝,始相沿襲。夫謂之近古者,非古明矣。開元之禮,成於徐堅之徒,而開寶所作,祖於開元,大較從祀損益,咸取於建武。今因開元所定而論著其非是。其第一壇曰五帝,曰大明夜明。以《周官》言之,五帝之祀在四郊,大明夜明以實柴;而朝日夕月之制,復見於經傳,此不得混而一之之證也。壇之第二與第三,皆以《星經》為之制。杜佑謂天有萬一千五百二十星,地亦如之,考其所祭,知其壇壝之不足以容也,遂為外官、內官以別而節其數。開寶以後,又復增五獄四瀆、風師雨師之類而併祭之。其壇愈廣,其牲牢愈繁,而其禮愈失。考於《周官》,則「大宗伯」之實柴槱燎,此又不得混而為一之證也。今考於《虞書》,其類上帝之後,則行六宗山川群神之祀,不聞其合祭也。湯之玄牡,武成之柴望,皆若此矣。《召誥》用牲於郊牛二者,后稷配天之始也。若魯之三望雖為非禮,亦皆無總祀之理。自漢而下,牲犢尊罍之數不勝其煩,其郊禮之費,竭九州之貢賦不足以供。由是,雖三年之祭,亦不能舉,壇壝繁雜,宮縣四立,有司臨事,登降偪仄,懼不能以周旋,跛倚顛仆,無所不至。昔之儒先,能議合祭天地之非,而不能正合祭群祀之失;能以親郊為是,而不能以三年一郊為非;能知牛羊供給之費廣,而不能盡角繭栗之誠愨;甚者,配帝之爭不?,遂有二配帝於壇上,依違莫從,一至於是。今若悉如三代典禮,不傷財,不害民,一歲一郊,則何憚其不可行也。
明堂與郊天禮儀異制議
晉摯虞議曰:「郊丘之祀,掃地而祭,牲用繭栗,器用陶匏,事反其始,故配以遠祖明堂之祭,備物以薦,三牲并陳,籩豆成列,禮同人理,故配以近考。」新安朱氏曰:「為壇而祭,故謂之天,祭於屋而以神示祭,故謂之帝。」晉傅玄亦云:「於郊尚質,於明堂尚文。」若然,則儀文悉皆有異矣。郊以特牲,明堂以牛羊。《詩》曰:「我將我享,維羊維牛。」此牲之異者也。燔柴以報陽也,猶宗廟之裸鬯也。明堂與宗廟近,則燔柴乎何有?席用?鞂,器用陶匏,象天之質也。玉爵代匏,尊罍簋俎之屬,一以宗廟,此元豐議禮之得也。郊之祭用氣也,進孰之失,始於唐。自唐以降,未之有改也。《記》曰:「郊血,大饗腥,三獻爓,一獻孰。」解者曰:「郊,祭天也;大饗,袷祭也;三獻社稷五祀也;一獻群小祀也。郊不以血,而以孰薦禮之,褻而失之甚者也。」然則,明堂之祭,其不進孰與?曰「聖人亨,以享上帝」。上帝,明堂之稱也。用於明堂而不用於郊,其義明矣。特牲少牢之始於薦孰,大夫之禮也。用大夫之禮於郊,不可也。用於明堂,近宗廟也。配群祀於郊,非禮矣。明堂,國中也,邑外曰郊,引而近之,其瀆莫大焉。尊罍,尚質也,彝以盛鬱鬯,郊得以用之也。《記》曰:「黃目鬱氣之上尊,彝得謂之尊也。」定尊罍於天地,六彝於宗廟,鄭氏之說也。開元遵而不用於郊,猶曰以質不以文,明堂宗廟之近而文物之極也,其不用也則野矣。凡此皆禮儀,文質之異,不可以不辨也。
郊非辛日議
《郊特牲》曰:「郊之祭也,迎長日之至也。」又曰:「郊之用辛也,周之始郊,日以至。」鄭玄謂:迎長日者,建卯而畫夜分也;三王之郊,一用夏正。其釋「周之始郊,日以至」,則謂魯之始郊日以至,魯無冬至祭天圜丘之事,是以建子之月郊天示先有事也。夫以迎長日為建卯,胡氏非之至矣。三王之郊以寅,則冬至圜丘之祭,是周以冬為春矣。正月正歲,猶曰以子為首,若以冬為春則非矣。蓋郊之用辛,言魯禮也。周之始郊日以至,言周以冬至而郊也。易周為魯,以附夫臆鑿之論,則大有所不可。周為周王,魯為魯公,合周魯為一禮,曷不曰魯之始郊日以至?葉夢得氏曰:「以郊為迎長日之至,下言郊之用辛,周之始郊日以至,正以別魯禮。」鄭氏反之,強以建卯為日至,甚矣其好誣也。冬至祭天,此周之正禮不可易者,孟春建寅之郊,蓋祈穀之祭。魯雖得郊,不得同於天子,是以因周郊之日以上辛,三卜不從,至建寅之月而止。魯郊殆周祈穀之郊,故左氏謂啟蟄而郊也。或曰:郊必以辛,周之制與?曰:以至日而祭,則至日非常以辛也。魯之郊雩皆辛,是用辛,魯之禮也。然則周郊非辛與?曰:周官祀大神則卜日。崔靈恩謂卜日以至為主,不吉,始用他日,是有疑於卜也。橫渠張氏謂日至不必卜日,周之始郊日以至,言日至則不容卜,言月至則有卜,卜日則失氣至之時矣,是定以為不卜日也。《曲禮》曰:「大饗不問卜。」呂大臨謂天時陰陽之至,日月素定,故不問卜;若他饗,則問卜矣。或又曰:周之不用辛,有所本與?《召誥》曰「越三日丁巳,用牲於郊」,非辛也;至異日而社,非卜也。《五經異義》、《春秋》公羊說,禮郊及日,皆不卜,常以正月上丁。成王命魯使卜,從乃郊,故魯以上辛郊,不敢與天子同也,是足以明周郊之非辛矣。歷代之月時不一,獨唐武德以冬至祀天,孟春辛日祈穀於南郊,能取二說而裁正之,號為近古,故特表而出之。
北郊議
北郊之名,不見於五經,謂北郊見於《周官》,鄭玄之論也,《周官》無北郊之本文。因鄭玄讖緯之說,而與《周官》並行者,王莽、劉歆實為之始也。先儒能攻王莽南北合祭之議,而不知立北郊之說者,始於匡衡,成於王莽,捨其大而議其細,相承謬誤,今千七百餘年矣,敢推其本始而詳言之。夫《周官》圜丘、方丘為奏樂之地,非祭之所。圜丘之辨詳矣。鄭氏祭地之法有二:夏至之日祭崑崙之神於澤中之方丘,一也;正月祭神州地示於北郊,二也。是方丘北郊為二,今合而言之,不知其何所始也。按《大宗伯》之本文,鄭氏之不能釋者有二:曰以血祭,以貍沈。以?辜則曰不言祭地,此皆地示,祭地可知。以黃琮禮地則曰禮地以夏至,謂神在崑崙者。至於《大司樂》之地示,則又曰祭於北郊。鄭氏既以方丘、北郊為二,而後人之尊鄭者,未嘗不以方丘、北郊合而為一。神州讖緯,非之者至矣,至若方丘之不為祭所,北郊之無所經見,皆泥其說而無有辨之者。或曰北郊始於匡衡,非王莽自為之說。謹按《漢志》,高帝因北畤而備五帝;至武帝時,后土猶未立;建始之際,方正南北郊。匡衡、張譚以天隨王者所居,援據《禮經》,皆自為損益。若所引祭地於泰折在北郊就陰位之說,今《戴記》無北郊之文。陳祥道《禮書》知其說之無所據,遂謂南郊祀天則北郊祭地,祀天就陽位,則祭地就陰位,以強合夫鄭氏北郊之說。夫郊非天不足以言,社非地不足以盡,二者相對,如天地之不可以合祭也,謂之郊地,其何所據哉?先儒能明祭之不可以合,而不能辨社之不可以為郊,沿襲建始之弊,自漢而降,無有知其非者。祀地之為社,詳見於后土之議。尊地之說莫先於罷方丘廢北郊,以全古禮之正。或者謂玄璜禮北方,孟冬迎氣北郊,古不得而廢。愚謂鄭氏之言人帝五精帝,於地無預。王肅之攻鄭玄,其說雖行於泰始,惜其說猶以郊丘為一。故宗鄭者多而王說復廢。馴致今日,郊社盛禮方由是損益,以承三代之正,罷北郊之謬,其不在茲乎?(錄自《清容居士集》卷四十一,《四部叢刊本》,下同)
修遼金宋史搜訪遺書條列狀
【(臣)】 猥以非才,備員史館幾二十年。近復進直翰林,仍兼史職,苟度歲月,實為罔功。
伏睹先朝聖訓,屢命史臣纂修遼金宋史,因循未就。推原前代亡國之史,皆係一統之後史官所成。若齊、梁、陳、隋、周五代正史,李延壽《南北史》,房玄齡等《晉書》,或稱御撰,或著史臣,此皆唐太宗右文稽古,數百年分裂事志,悉得全備。至宋仿依唐世,爰設官局,以成《唐書》,是則先朝屢命有合太宗文明之盛。
卑職生長南方,遼、金舊事,鮮所知聞。中原諸老,家有其書,必能搜羅會粹,以成信史。竊伏自念先高叔祖少傅正獻公燮,當嘉定間,以禮部侍郎秘書監專修《宋史》,具有成書;曾祖太師樞密越公韶為秘書著作郎,遷秘書丞,同預史事;曾叔祖少傅正肅公甫、吏部尚書商,俱以尚書修撰實錄。言剪薄弱息,獲際聖朝,以繼先躅。宋世九朝雖有正史,一時避忌,今已易代,所宜改正。昔司馬遷、班固皆以父子相傳,遂能成書;劉知幾、劉餗、劉贊咸以家世舊聞撰成《史通》、《史例》。輒不自揆,庸用條析,兼本院宋朝名臣文集及雜書紀載,悉皆遺缺,亦當著具書目以備采擇者。
一、宋太祖實錄。舊有兩本:一是李昉諸臣所為,太宗屢曾宣索,已有避忌;至真宗咸平再修,王禹偁直書其事,出為黃州。禹偁所著《建隆遺事》,足見深意。前實錄無太宗叩馬一段,後實錄增入,顯是迎合。
一、杜太后金滕之事。趙普因退居洛陽,太宗嫉之。後以此事密奏,太宗大喜,秦王廷美、吳王德昭、秦王德芳,皆繇普以死。今《宋史》普列傳無一語及之,李燾作《通鑑長編》亦不敢載。私家作普別傳,始言普將死,見廷美坐於?側,與普忿爭。其集號《巽巖集》,所宜搜訪。
一、天聖三朝正史。紀載多有謬誤,蓋修史官夏竦所為,呂夷簡受成而已,其列傳遂以寇準、丁謂同傳,所宜改正,若此非一。
一、洪邁作神、哲、徽、欽四朝史,於時高宗在德壽宮,多所避忌,立傳亦有蕪類,所宜刊削,當直書徽宗亡國之罪。
一、徽宗違盟契丹,童貫復燕城,正史迴避,所合改正。
一、徽、欽圍城受辱,北行遭幽,正史不載,所有雜書、野史,可備編纂,今具於後:
《三朝北盟會編》 靖康傳信錄》
《孤臣泣血錄》 《靖康草史》
《靖康奉使》 《靖康遺錄》
《裔夷謀夏錄》 《陷燕記》
《南歸錄》 《靖康錄》
《犯闕錄》 《偽楚錄》
《松漠紀聞》 《偽齊錄》
《起戎錄》 《痛憤錄》
《建炎復辟記》 《己酉航海記》
《建炎扈從錄》 《中興遺史》
一、元符至元祐事,趙鼎雖於紹興改正,亦有隱諱,今可考證增入者,今具於後:
《邵氏辨誣》 《元祐黨籍傳》
《尊堯集》 《丁未錄》
《符祐本末》
一、宋世九朝,莫詳《長編》而可資證援參考,復別有書,今院中《長編》不備,諸書並缺,今具於後:
《續通鑑長編》 《長編紀事本末》
《國紀》 《九朝通略》
《編年備要》 《建隆編》
《隆平集》 《元符詔旨》
《治?統類》 《兩朝國史紀志》
《東都事略》 《仁皇訓典》
《國朝會要》 《續會要》
一、太史公作世表、年表,至秦楚之際復為月表,致意極深。晉代播遷,魏宗勃起,所宜為表,以分年統。時兵火湮厄,南北三史,無所憑依,卒不能就至。歐陽修任史官之責,獨能於宰相方鎮年月譜系。蓋宰相之任匪輕,推年可以考得失,方鎮之害最重,因年可以推盛衰,宋朝興亡繇是可考。目今舊書尚有,而史院無存,今具於後:
《百官公卿表》 《宰輔拜表罷錄》
《百族譜》 《麟臺舊事》
《宰輔編年》
一、禮樂,歷代帝王不相沿襲,自聶崇義作《三禮圖》,多有舛誤。樂自王朴、李照、胡瑗、范鎮,魏漢津、房庶皆有異同。史志所載,止於一時,而諸家所陳,罔有紀載。其樂志止詳於樂髓《新經禮書》,若《元豐集議》,未之有載,其書尚在,可備討論,今具於後:
《開寶通禮》 《開寶通禮義纂》
《分門禮選》 《禮閣新編》
《太常新禮》 《慶曆祀儀》
《太常因革禮》 《郊廟奉祀禮文》
《政和五體》 《大饗明堂禮》
《鹵簿記》 【本院止有宣和。】 《濮議》
《東嚮議》
一、兵刑、徭役、漕運、度支,隨俗施政,莫敢偏廢。趙元昊用兵,保甲、義勇、保馬等制,群臣各有議論,王安石以顧役行於河北,司馬溫公以差役行於東南,各有不便。王安石青苗貸息,大壞極弊,繇是馴致靖康之禍,所宜博採奏議及食貨等書,以備作志。
《經濟集》 《群臣奏議》
《三司考》 《會計錄》
《救荒錄》 《刑統》
一、宋翰林視唐尤加清重,有雜書可補志書者:
《金坡遺事》 《翰林雜記》
《續翰林志》
一、地志,宋有成書:
《太平寰宇記》 《皇祐方域圖志》
《皇祐地理新書》 《元豐九域志》
一、纂修史傳,必當先以實錄小傳附入,九朝史傳仍附行狀、墓誌、神道碑,以備去取。
《琬琰集》 《諸家文集》
《涑水紀聞》 《邵氏聞見錄》
《春明退朝錄》 《夢溪筆談》
《龍川略志》 《歸田錄》
《續歸田錄》 《可談》
《談叢》 《師友雜志》
《童蒙訓》 《晁氏客語》
《清豐懿範》 《韓忠獻遺事》
《忠獻家傳》 《中國春秋》
《歐公本末》 《蘇魏公譚訓》
《師友談記》 《王鞏聞見錄》
《桐陰舊話》 《王沂公筆錄》
《張乖?言行錄》 《胡安定言行錄》
《王沂公別錄》 《舊聞證誤》
《唐介事實》 《范太史遺事》
《鄒道卿語錄》 《豐清敏遺事》
《文昌雜錄》 《楊文公談苑》
《麈史》 《能改齋漫錄》
《石林燕語》 《嘉祐雜志》
《東齋紀事》 《談圃》
《澠水燕談》 《避暑錄》
《王鞏雜錄》 《秀水閒居錄》
《?掃編》 《揮麈錄》 【後錄、三錄。】
《典故辨疑》 《呂氏家塾廣記》
一、諸降王當別立傳。三朝史所載簡略,宜用偽史參照作世家,倣歐陽修《五代史》例。
《十國紀年》 《九國志》
《吳越備史》 《南唐書》
《江南錄》 《南唐近事》
《蜀檮杌》 《閩王事?》
《江南野史》
一、宋代疆理,北不盡燕城,南不盡交趾,西不盡靈夏,東不盡高麗,宜仿《晉書》載記,各紀其事,當訪尋四境關涉諸書。
《高麗圖經》 《至道雲南錄》
《趙元昊西夏事實》 《交趾記》
《丙午錄》 《遼金誓書》
《國書本末》 《使遼錄》
《西夏事宜》
一、李筠、李重進本非叛臣,實漢、周之忠臣,《宋史》作《叛臣傳》所宜改正;韓通亦周忠臣,歐陽修作《五代史》不立韓瞠眼傳,議者非之。又如諸方僭竊皆宜立傳,《宋史》悉諱,今宜會粹立傳。
李順 方臘 王則 【《甘陵伐叛記》】
趙諗 【有《事實》。】 儂智高 【有《平蠻事蹟》。】
一、歐陽修作《唐書?曆志》悉取一行十議造曆之法,見於志書。宋世五朝志,《應天曆》、《乾元曆》、《儀天曆》、《崇天曆》、《明天曆》,亦號詳備,獨熙寧《奉元曆》、經元祐《觀元曆》、崇寧《占天曆》、大觀《紀元曆》,洪邁作志不能盡紀,所宜訪求。曆草見於志中,大抵曆不差不改,得其造曆更改,則後有考,民間通曆學者亦有其書,所宜搜訪。
一、神宗元豐以前,官制似唐,亦有增損;元豐以後,官階勳爵分為二途,史志雖詳,難便檢閱。
《官制新典》 《官制舊典》
《官制通考》
一、藝文志,自元豐後,該載未盡,宜以今世所行書籍備載。舊制進呈者入書目,亦當以館閣書目為主,分類補入。
自惟志學之歲,宋科舉已廢,遂得專意宋史,亦嘗分彙雜書、文集及本傳、語錄,以次分別。不幸城西火?,舊書盡燬,然而家世舊聞,耳受目睹,猶能記憶。或者謂國亡史不宜修,南方鄙儒,詎敢置論,年齒衰邁,分宜歸老田里,曠官縻職,實為罔功,而區區素蘊,亦蘄別白,以稱朝廷獎拔之厚。凡所具遺書,散在東南,日就湮落,或得搜訪,或得給筆札傳錄,庶能成書,以備一代之史。謹呈翰林國史院。謹狀。(錄自《清容居士集》卷四十一)
國學議
成周國學之制,略於《大司樂》,其遺禮可法者見於《文王世子》,三代而上,詳莫得而聞焉。漢武表章六經,興太學,至後漢為尤甚。唐制微附益之,而其制愈加詳密,今可考也。宋朝承唐之舊,而國學之制日墮。至於紹興,國學蓋廢,雖名三學,而國學非真國子矣。夫所謂三舍法者,崇寧、宣和之弊也,至秦檜而復增之,月書季考又甚。夫唐明經帖括之弊,唐楊綰嘗曰:「進士誦當代之文而不通經史,明經但記帖括投牒自舉,非仄席待賢之意。」宋之末造類不出此。
今科舉既廢,而國朝國學定制深有典樂教冑子之古意,儻得如唐制,五經各立博士,俾之專治一經,互為問難,以盡其意。至於當世之要務,則略如宋胡瑗立湖學之法,如禮樂、刑政、兵農、漕運、河渠等事,亦朝夕講習,庶足以見經濟之實。
往者朱熹議貢舉法,亦欲以經說會粹,如《詩》則鄭氏、歐陽氏、王氏、呂氏,《書》則孔氏、蘇氏、吳氏、葉氏之類。先儒用心實欲見之行事。自宋末年尊朱熹之學,唇腐舌弊,止於《四書》之註,故凡刑獄、簿書、金穀、戶口靡密出入,皆以為俗吏而爭鄙棄,清談危坐,卒至國亡而莫可救。
近者江南學校教法,止於《四書》,髫?諸生,相師成風,字義精熟,蔑有遺忌,一有詰難,則茫然不能以對,又近於宋世之末尚。甚者知其學之不能通也,於是大言以蓋之。議禮止於誠敬,言樂止於中和。其不涉史者,謂自漢而下皆霸道。其不能詞章也,謂之玩物喪志。又於昔之大臣見於行事者,皆本於節用而愛人之一語。功業之成,何所不可,殊不知通達之深者,必悉天下之利害,灌膏養根,非終於六經之格言不可也。又古者教法,春夏學干戈,秋冬學羽籥,若射御書數皆得謂之學,非若今所謂《四書》而止。儒者博而寡要,故世嘗以儒詬誚。由國學而化成於天下,將見儒者之用不可勝盡,儒何能以病於世。(錄自《歷代名臣奏議》卷一百十五)
鄭介夫
上奏一綱二十目 【篇名係編者所加。】
欽惟聖朝布威敷德,臨簡御寬,極地際天,罔不臣服,混一之盛,曠古所無。三代以降,自周至今二千年間,得大一統者,惟秦、漢、晉、隋、唐而已。秦、晉、隋以貽謀不遠,旋踵敗亡;漢、唐雖傳數十世,其間又亂日常多,治日常少。古今一統其難如此;而能保於長且久者,又難如此。毋謂四海已合,民生已泰,可以安意肆志,而不思否泰相因,離合相仍,大有可憂可慮者存也。
昔賈誼當漢文宴安之時,猶為之痛哭,為之流涕,為之長太息。方今之勢,恐更甚焉。安得如誼者復生,為朝廷畫久安長治之策?今觀朝廷之上,大臣則悠悠然,持祿而顧望;小臣則惴惴然,畏懼而偷生。含糊苟且,以求自全之計;玩歲愒月,以希遷轉之階。誰肯奮不顧身,出為百姓分憂者?然或有之,又招疑速謗,不能自容於時矣。
都堂總朝廷之樞柄,謂宜立經陳紀,為萬世法程,進賢退不肖,殖邦家根本。制禮作樂,以黼黻皇猷;崇文興義,以變移風俗,當今之急務也。卯聚酉散,因循度日,案牘紛填,剖?不暇,間或舉行一二,下侵有司,又皆不急之細事,殊欠經遠之宏規。臺察乃朝廷之耳目,振刷風采,修立紀綱,錯舉枉直,扶弱抑強,職分之宜然也。民冤載路,十詞九退,賄賂充斥,掩耳不聞,縱豺狼之肆暴,取狐鼠以塞責,謾膺搏擊之名,殊乏風憲之體。六部乃朝廷之手足,宜思官盡其職,職盡其事可也。言乎吏,則銓衡之無法;言乎禮,則文遜之不興;言乎刑,則奸慝之滋甚;言乎戶,則賦役之未均;言乎兵,則運掉之無方;言乎工,則規畫之不一。使賈生身今之時,目今之事,不知何如其痛哭流涕,又何如其長太息也!高見遠識之士,雖以斧鉞在前,刀鋸在後,其能自已於言乎?數年以來,固有指陳事實,傾吐忠蘊者矣,雖措辭不無純疵,言事各有銳鈍,中間豈無一事可行,一語可採者?往往堆案盈几,略不省察,類皆送部,置架閣庫而已。聞者扼腕,誰肯為言?於是忠直退,諛佞興,或陳說田土以要利,或進獻珍奇以希賞,或賦述大都,頌稱一統,而得官陞職,是皆無益於理亂,所當類入架閣者也,而反獲嘉賓優容之厚□。□張齊賢以洛陽布衣,太祖引見賜食,謂不如是,則上無以推納諫之誠,下無以作敢言之氣也。今朝廷合奏之事,委積滿前,動是浹旬半載不得聞奏,而得奏事者,又僅止二三大臣及近幸數人而已。言官諍士,莫得一?,清光所陳,無問可否,若抑而不奏,則終為廢紙。或事有緊切合從便宜者,必待送擬完議,宛轉遲誤,久而不?,則遂至乾休。上意不得下達,下情不得上通,萬機之來,何由盡知?此古今之通患,有國之大戒也。
介夫幼勤於學,長習於吏,備員儒泮,偃蹇無成,侍直禁垣,有年于此。田野之艱難,朝廷之利害,嘗歷既久,靡不悉知。胸中抱負,頗異凡庸。雖?近權門,不善造請,故碌碌無聞,少有知者。欲緘默無言,則上負明時,下負所學。縱瞋目張膽,羅縷自陳,則不免束之高閣,否為刀筆吏覆醬瓿而已。古語有曰:「樵夫之言,聖人擇焉。」又曰:「愚者千慮,必有一得。」或冀一言見聽,可為涓涘之助云爾。如言而足取,則施之時政,必有所裨;言無可采,亦宜恕其狂僭,以來諫諍之路。輒以所見,列為一綱二十目,條陳於後。謹投中書省御史臺以聞,仰干宸聽,臣無任瞻天望聖,激切屏營之至。
一、儲嗣
儲嗣一事,最為當今急務。自三代殷周以來,人君即位之初,必先定儲嗣,所以示根本之固,杜覬覦之心也。昔漢高帝欲易太子,叔孫通諫曰:「太子,天下本。本一搖,天下震動。」漢文帝即位三月,他事未暇議,有司請早建太子,曰:「豫建太子,所以重宗廟社稷,不忘天下也。」唐太宗嘗謂侍臣曰:「方今國家何事最急?」褚遂良進曰:「今四海無虞,太子諸王宜有定分,最急。」可謂明治亂之原,知國家之體矣。
欽惟皇帝陛下春秋鼎盛,德業方隆,億萬斯年,正當發軔之初。而拳拳愚忠,首陳儲建,則似乎不急不切。然揆古度今,未有如茲事之急且切也。朝廷之上,不知為古今常行之故實,往往視為希世之曠典,雖心知其事之必不可緩,相與鉗口結舌,莫敢發言,此愛君憂國者重為之寒心也。今皇太子天性聰明,嫡而居長,神人協贊,朝野歸心,宜早建儲宮,正名定號,所以尊崇宗社,所以培埴國本,所以鎮安天下,聖朝萬世不拔之基,實係於此。昔齊桓五子爭立,而霸業遂微;晉獻讒廢申生,至國亂數十年;始皇以扶蘇不定,致使滅宗;惠帝以繼子不明,幾至易姓。自後由此而敗亡者,不可勝計。草茅之士,猶不能忘情,而秉鈞當軸之臣,略不及此,何邪?賈誼曰:「天下之命,懸於太子。」太子之善,在於早諭教與選左右。夫心未濫而先諭教,則化易成也。皇太子嗜欲未開,心術未定,宜選擇端人正士以傅翼之,與之居處出入,教以漢兒文書,使通古今治亂之成?,明君子小人之情偽,所謂教得而太子正,太子正而天下定矣。今民家有十產之資,便欲延師訓子,為持盈守成之計,孰謂善謀國家者,不如一家之謀邪?古者建東宮,立太子,將以表異示尊,定民志,非泛然之美稱也。今諸王公子例呼太子,嫡庶親疏,略無差別。昔晉申胤曰:「太子統天下之重,而與諸王齊冠遠遊,非所以辨貴賤也。」同衣冠猶以為不宜,?可同名號哉!杜漸防微,尤宜禁絕。上下二三千年,國家之興廢安危,未有不因儲嗣一事。鑒前代已然之失,為今日庶政之先,速定大謀,使天下曉然知之,所謂先立乎其大者。大綱既求,其餘事務次第舉行,則宗社幸甚!
一、任官
古者任官之法,由儒而吏,自外而內,循次而進,無有僭踰。今中外百官,悉出於吏。觀其進身之初,不辨賢愚,不問齒德,夤緣勢援,互相梯引。有力者趨前,無力者居後。口方脫乳,已入公門;目不識丁,即親案牘。區區簿書期會之末尚不通習,其視內聖外王之學為何物,治國平天下之道為何事?苟圖俸考,爭先品級,以致臨政懵無所知。《傳》曰:「仕而優則學,學而優則仕。」不知為學,豈知為仕,心術既差,氣節何在?今隨朝吏員通儒明吏者,十無二三。天下好官盡使此輩為之,甚可為朝廷名器惜也。夫吏之與儒,可相有而不可相無,儒不通吏,則為腐儒;吏不通儒,則為俗吏,必儒吏兼通,而後可以蒞政臨民。《漢書》稱儒術飾吏治,正謂此也。今吟一篇詩,習半行字,即名為儒,何嘗造學業之深奧?檢舉式例,會計出入,即名為吏,何嘗知經國之大體?吏則指儒為不識時務之書生,儒則指吏為不通古今之俗子。儒自儒,吏自吏,本出一途,析為二事,遂致人物之冗,莫甚於此時也。
今隨朝自部典吏,轉為省典吏,又轉而部令史,部陞之院,院陞之省,通理俸月,不十年已受六品之官。而各處州縣以吏進者,年二十即從仕,十年得補路吏,又十年得吏目,又十年可得從九,中間往復,給由待闕,四十餘年才登仕版,計其年已逾六十矣。或有病患事故,曠廢月日,七十之翁未可得一官也。以儒進者,自縣教諭陞為路學錄,又陞為學正,為山長,非二十年不得到部。既入部選,陷在選坑之中,又非二十餘年不得銓注。往往待選至於老死不獲一命者有之;幸而不死,得除一教授,耄且及之矣。望為少年相、黑頭公,必不可得也。今內任以三十箇月為一考滿,即陞一等,又多是內任遷轉。外任以三周為一考,三考得一等,又有給由入選待注守闕之歲月,六年纔歷一任,十八年得陞一等,淹滯莫此為甚也。且即所見言之。如前德興縣邢主簿,竭職奉公,政聲頗著,去官之日,不辦舡資,亦可謂能吏矣。無力求陞,止淹常調,且累任困於錢穀官。今天下之公勤廉幹過於邢者,甚不為少,當路薦章未嘗及之。如前禮部高顯卿,乃侯司卿根前提胡床小廝,既無學識,又乏德行,不知稼穡,不習刑名,僅十五六年,已致身於四品。今鵷行間出於役夫賤隸若高之輩者,不堪縷數,雖知之莫有指斥之者。懷能抱德,沉沒下僚;駑才妄子,遽登樞要,似此不公,可為一慨。
昔宣帝以太守為吏民之本,嘗曰:「庶民所以安其田里,而亡嘆息愁恨之聲者,政平訟理也。與我共此者,惟良二千石乎?」太宗謂養民惟在都督、刺史,縣令尤為親民,不可不擇。如路、府、州、縣之官,實百姓安危之所係,若以內為重,以外為輕,是不知為政之根本也。久任於內者,但求速化,不歷田野之艱難;久任於外者,惟務苟祿,不諳中朝之體面。今朝廷既未定取人之科,當思所以救弊之策,在朝宜少加裁抑,在外宜量與優遷可也。今後州縣吏員,當盡取之儒學子弟,每歲令風憲官選其行止無過,廉能可稱者,貢補省、部典吏。縣則補於部,州則補於省,滿考,則部典吏發充外路司吏,省典吏發充宣慰司令史。又每歲擇其上名貢補六部寺監令史,滿考,則發充各省令史,並令依例入流。其臺院令史,從外任八品官選取,其省掾從外任七品官選取,通理內外俸月以定陛黜。縣教諭與路司吏同資,路學正與宣慰司令史同資,各從所長而委用之。百官自三品以下,九品以上,並內外互相注授。歷外一任,則陞之朝;隨朝一任,則補之外。凡任於外者,必由內發;任於內者,必從外取。庶幾使儒通於吏,吏出於儒,儒吏不致扞格,內外無分於重輕,雖不能盡選舉之規,亦足以救一時之弊也。
一、選法
選曹乃治化之原,人材所自出之地,至甚不輕選者,選擇之義也。古之選法,選其能者取之,不能者去之。今之選法,但考俸月之多寡,定品給之高下,如是而已。有虞三載考績,三考黜陟幽明;成周三歲則大計群吏之治而誅賞之,不聞三年必轉一官,三考必陞一級也。選法弊壞,莫甚於此時矣。
夫貪污無行者,皆行險僥倖之小人也,同流合污,而譽每歸之;廉介自守者,多與俗寡諧之烈士也,疾惡過甚,而怨每歸之,惟在上之人有以辨明白之耳。今必待被告經斷方指為貪污,則人之實貪污而能委曲周旋以幸免於告訐者,比比皆是,如路總管李朵兒赤、劉斡勒之徒,歷任之初,家無儋石之儲,身有斡脫之債,今皆田連阡陌,解庫鋪席,隨處有之,非取於民,何從而得?凡此者皆實貪污而未嘗經告者也。及其滿替,貪廉無別,一體給由求仕。彼貪污者,家計既富,行囊亦充,赴都縱賄,無所不至,每每先得美除。彼廉介者,衣食所窘,日不暇給,至二三年閒廢於家,雖已給由,無力投放;及文書到部,復吹毛求疵,百端刁蹬;幸而入選,在都待除,淹困逾年,饑寒不免。則急進者可以速化,恬退者反有體覆保勘之撓,是朝廷誘人以奔競也。今大小官正七以上者省除,從七以下者部注。然解由到省,例從部擬,吏部由此得開賄門。如散官職事,互有高低,有力有援,則擬從其高;力孤援寡,則擬從其低。雖以土木偶人,及考亦得陞階,更不問為人之賢愚,居官之能否何如也。既以入選,公然賣闕,以闕之美惡,為賄之高下。各官該吏,相為通融,私門投下,分擬名闕。無力之士,甘心於遐遠錢穀之除。遂致勾闌倡優,以有才為有財,以前資為錢貲之戲。每於注選時,莫不爭求其地之近、闕之美,而邊遠接連鈔庫去處,有十餘年不得代之官。民間有云:「使錢不慳,便得好官;無錢可幹,空做好漢。」因此各思苟利肥家,以為榮進之計,誰肯忍苦吞饑,自貽疏遠之斥,未免相胥為不廉矣,是朝廷導人以貪污也。
選法不公,難以條舉,且即所見言之。如丘恢,丘總管之子,父存日已授崇安縣尹,因奸囚婦斷罷不敘,閒居八年。父歿之後,改名丘魁,自稱白身承蔭,再授寧都州同知,聞者莫不駭笑。如孔文昇,係浙西廉訪司書吏,巡按常州,改作文聲,虛稱歷任學正,滿考自行體覆,捏合入府州選;又以宣聖子孫即陞太平路教授。除命已下,猶在憲司勾當。如此詐偽,而省部更不究問,實為孔門之玷,風憲之羞。又如牟應復,輕薄無行,傲狠不才,初歷下州學正,厚賂閻承旨,保稱亡宋故官之子,便得攙陞路選。自是援例者,但夤緣翰林集賢院求一保關,不問人物根?,即加虛獎過褒,關節既到,隨准所擬,小有不完,必遭疏駁。非才者陞選,負能者淹屈,欲望選法之清,人材之盛,不可得也。
古者自州縣官以上,皆天子自選,故銓曹每擬一官,必先?命於天子。天子欲用一人,亦詢其可否於執政。今乃以省部除授之官指為常選,以天子委用之人指為別里哥選。夫天下之官,孰非天子之臣,安得以一朝省而自分為兩途耶?緣常選所除,非出天子之意,而別里哥所用,又非中外推許之人,所以不能歸一。若盡以別里哥不得預常選之列,則是天子之言,得制於省部之手,太阿之柄幾於倒持矣。漢宣帝拜刺史守相,輒親見問,觀其所由,退而考察所行以質其言。唐太宗嘗列刺史之名於屏風,坐臥觀之,得其在官善惡之?,注於名下,以備黜陟。古者選官如此其精且嚴,猶不能盡得其人。今之所謂守選法者,常選少一月一日,必不許陞,歷任雖多而根?淺者,通理必降;別里哥盡指為無體例,難以定奪。殊不知常選中太半非才,俱可沙汰,而別里哥選中豈無一二可用之人才耶?不嚴其選而嚴其格,不清其源而澄其流,是不識古人選法之意也。
今宜先擇風憲官,委令常加體察,除贓濫正犯之外,有罷軟不勝任者,行止不廉者,帷簿不修者,依阿取容而無所成立者,並許彈罷。有德行可以廉頑立懦,才幹足以剸繁治劇,但一事可稱、一行可取者,並許摘實薦舉。依古法分為上中下三考,書上考者陞,中考者平遷,下考者降,不入考者黜,從憲司上下,半年或每季終,造冊開呈都省。如各官根?、年甲、籍貫、三代,已載元除,在任實跡,已見考書,解由之內,不必贅寫,止稱歷過俸月足矣,並令還家聽除,不許親齎赴都。各省逐月類咨差官,馳驛入選,令選曹自計考書之上中下,以定黜陟誅賞,然後照闕銓注,將合授宣敕,發付各省,於元籍標散。賢能者不待致力而自陞,誰不知勸?愚不肖無所容私而被降,誰不知懼?賞罰既公,?心自服矣。如民生休戚,官吏賢否,既已責任憲司,又有監察御史不時差出問事,何須重復遣使巡行郡邑?但每歲委清幹官巡按各道,專一體問風憲僚屬,有政事無取,舉劾不公者,比之有司,罪加二等。如此行之一年,選曹不得而賣闕,仕人不得而計置,臺察不得而徇私滅公,此絕弊倖之要道也。
一、鈔法
自漢以來,止用銅錢,亦用鐵錢。至前宋祥符年,始置交子。續蔡京又請創會子。今之鈔法,乃襲前宋交子、會子之舊耳,非古法也。不必究其法始何代,但可以利國濟民者通古今可行也。前宋銅錢與交會並行,以母權子,而母益貴。是時民間貧無置錐者,亦有銅錢官會之儲,無他,子母相權而行也。今國家造鈔雖廣,而散在民間者甚少,小民得之者亦甚難,無他,重失相權之宜也。夫法立一時,而弊出他日,非法之不善也,乃久而自不能無弊耳。事極則變,變極則反。能因弊更新,然後可傳之不朽。
鈔法之弊已云甚矣。天下之物,重者為母,輕者為子,前出者為母,後出者為子。若前後倒置,輕重失常,則法不可行矣。漢以銅錢而權皮幣之重,皮幣為母,銅錢為子。宋以銅錢而權交會之重,交會為母,銅錢為子。國初以中統鈔五十兩為一錠者,蓋則乎銀錠也,以銀為母,中統為子。既而銀已不行,所用者惟鈔而已,遂至大鈔為母,小鈔為子。今以至元一貫,准中統五貫,是以子勝母,以輕加重,以後踰前,非止於大壞極弊,亦非吉兆美讖也。
今物價日貴,鈔價日賤,往年物值中統一錢者,今值中統一貫。如至元鈔五釐與一分,買不成物,街市之間,無所用焉。久而不革,則至元一貫僅值中統一錢,物值錢而鈔不值錢,將見日賤一日,而鈔法愈見?滯。此弊之一,所宜急救也。
每歲發出鈔本,倒換昏鈔,止收三分工墨,可謂巧於利國,廉於取民矣。殊不知一貫出,一貫入,鈔行民間,僅有三分,而民間之鈔反損三分也。且鈔在天下,昏爛則已,何必倒換?於古亦無倒換之法。兼倒鈔之便,止是城市間一簇人?得濟。若各縣百姓散居村落僻遠之地,去城數百里,得倒換者絕少,未嘗便於小民也。且所倒昏鈔既付之丙丁,則鈔本盡成虛捨矣。?外路倒換到合燒之鈔,貫佰分明,沿角無缺,京都之下,稱為料鈔,一歸煨燼,誠為可惜。今但知可得工墨三分之利,不悟虛捨本鈔九錢七分之害,於國於民,兩有所損。將見日少一日,而民間愈無鈔可用。此弊之二,所宜急救也。
古者藏富於民,民富則國自富。唐太宗曰:「民依於國,國依於民。」刻民以奉君,猶割肉以充腹,腹飽而身斃,君富而國亡,此之謂也。當今救弊之策,宜增造大德新鈔,與至元鈔兼行。大德五貫或二貫,准作至元一貫,明以大德易中統,不過扶至元之輕,以整一時之弊,鈔母既起,則物價自平矣。每歲發出各省,勿令倒換,就支作官吏俸錢和買絲料等用;?以民間所出夏稅折糧、課程贓罰諸名項錢,起解大都,以供支持賞賜及隨朝俸給,庶國家鈔本俱為實用,而鈔散天下,民亦無損,行之數年,民間之鈔不可勝用矣。鈔法既正,更議鑄銅錢法,使輔鈔而行,則國家日富,百姓日殷,隆古至治,將復見之。若造新鈔而不行銅錢,則鈔易壞爛,損之多而益之少,?難經久。造銅錢而不行新鈔,則至元太過,恐一旦行之,輕重相懸,不以為便,二者不可偏廢也。
夫鑄銅為錢,乃古今不易之法,盜賊難以?將,水火不能銷滅,世世因之,以為通寶。使法不可行,則上下二三千年間,滅棄不用久矣,何待今日始知之?言者謂鑄一錢費一錢,無利於國,殊不知費一錢可得一錢,利在天下,即國家無窮之利也。先賢嘗曰鑄錢無利,所以能久,正謂費本之多,故民間盜鑄者少。然國課自有見銅,以銅價計之,亦不至於大費工本。惟鈔用本之輕,故偽造者紛然,立法雖嚴,終莫能戢。今天下真偽之鈔,幾若相半。如不之信,但以中統鈔通而計之,自初造至住造若干,倒換已燒該若干,便可知矣。若以鑄錢不償所費,則造鈔所得工墨三分,必不了鈔局俸給一切物料之費也。言者又謂錢重不可致遠,尤為愚昧。夫國家輸運則鈔為輕費,百姓貿易則錢為利便,二者相因而未嘗相背,即子母相權之說,此理甚明,無足疑者。今究其異議之原,皆由內外官吏以利國為重,利民為輕,以至於誤天下國家也。今有陳言謂何地產玉出金,何處人家有奇珍異寶,則朝廷忻然從之,立見施行,謂其有以利吾國也。有陳言謂損朝廷一分之鈔,可為民間十分之利,或無損於國而有益於民之事,則一切視同故紙,抑而不行,謂其無以利吾國也。上下相蒙,已成膏肓,民生日蹙,?害日臻,國家雖富,將焉用之?
愚今請造銅錢,以翼鈔法,雖於國未見近利,將以大利於民耳。如一歲造鈔一百萬錠,五歲該五百萬錠。紙之為物,安能長久,五年之間,昏爛無餘,逐年倒換,盡皆燒燬,則五百萬錠舉為烏有,所存者僅工墨鈔十五萬錠而已。如一歲造銅錢一百萬,散在天下,並無消折,歲累一歲,布流益廣,雖億千萬年,猶同一日,所謂鈔為一時之權宜,錢為萬世之長計也。今鈔中明具錢貫,即是銅錢之形。古者懷十文銅而出,可以醉飽而歸,民安得而不富?今之懷十文鈔而出,雖買水救渴,亦不能敷,民安得而不貧?即此已為明驗,不必旁引曲喻以論其利害也。但比來言事者,非指陳厚利不足以聳動朝廷之聽。昔右丞葉李請造至元鈔,謂中統一張,僅可一張之用,若以至元一張抵中統五張,一歲造鈔之費,無所增益,自可獲五倍之利。以此啗國,遂行其說。豈知遺弊至於今日,鈔價既賤,而偽造更廣,數年之後,至元一張,止可當中統一張,國家未見其利,民間不勝其害,實為誤國之謀。而當時遽以為信,迄今不覺其非,亦可怪也已。聞言者請以大德鈔一貫,准至元鈔十貫,即葉李之策也,若如所言,則他日至元之弊尤甚於中統矣。亡宋自十六界加至十八界,又加為官會,以至於國亡不救,此覆轍可鑒也。彼知造至元之利可以五倍,不知鑄銅錢之利又可以百倍!夫鈔云一佰文,乃百銅錢,今民間稱為一錢;一貫文乃千銅錢,今民間稱為一兩,是一錢准為百錢,十錢准為千錢也。若以銅錢一錢自作一錢之用,則物值鈔一佰文者,可以一銅錢買之。各處月申時估云物一斤該鈔二錢者,今律以本色銅錢二錢,則二佰文鈔可得物一百斤。以原價計之,省鈔十九貫八佰文。是錢有百倍之利矣,既利於國,又便於民,猶復議擬久而不?,甚可為國乏謀臣之嘆也。如准所陳,造新鈔以扶至元之輕,罷倒換以全國家之利,鑄銅錢以通鈔法之滯,富國惠民之道,無以加此。
介夫前任湖湘司征,猥役下僚,區區忠愛,無由自達。欽?累朝詔書,節該諸人陳言,在內者呈省聞奏,在外者經由有司投進。遂於前陳已准太平策內,言有不能盡者,摘出鈔法、抑強、戶計、僧道四事,罄竭底蘊,赴湖南廉訪司及宣慰司投進。雖蒙稱善,靳於轉達,言劇明切,竟淪故紙。今附錄於各項之後,縱不獲遇於一時,必將見知於異日。有居樞要達官大臣,能以致君澤民為心者,當有取於所言。竊謂國之與民,實同一體,民富則國自富,國富則天下自平。用銅錢雖未?近利,且以富民為先。欽?先皇帝立尚書省詔文內一款節該:「世祖皇帝建元之初,頒行交鈔,以權民用,已有錢幣兼行之意。蓋錢以權物,鈔以權錢,子母相資,信而有證。欽此。」銅錢初行,民間得便,歡謠之聲,溢於閭里。僅得逾年,遽行改法。又欽?詔旨罷用銅錢節該:「雖畸零使用,便於細民,然壅害鈔法,深妨國計。欽此。」竊詳詔意,未嘗不以用錢為便,何為於國有妨?只此一語,可見姦臣之誤國矣。百姓足,君孰與不足?若便於民,即利於國。國與民相依而立,安有便民而反妨國耶?為今之計,不必取民之資以富其國,但因國之資以富其民足矣。
所謂富民之術,無他道也,當思古者民何為而富,今者民何為而貧?貧富相懸,係乎銅錢之興廢耳。農家終歲勤動,僅食其力。所出者穀粟、絲綿、布帛、油漆、麻薴、?豚、畜產等物,所值幾何?若得銅錢通行,則所出物產可以畸零交易,不致物價消折。得錢在手,隨意所用,入多而出少,民安得而不富?今窮山僻壤,鈔既艱得,或得十貫一張,扯拽不開,若肯物還鈔,則零不肯貼,欲盡鈔買物,則多無所用,展轉較量,生受百端。或婚喪之家,急切使用,只得以家藏貨物賤價求售,貨不值錢,而利盡歸於商賈之輩,民安得而不貧?
詳今用錢之便有三:一則歷代舊錢散在民間,如江浙一省,官庫山積,取資國用,可抵天下周年之稅,非為小補。二則市廛交易,不煩貼換,雖三尺孩童,亦可入市,免有挑偽昏爛疑認之憂。三則國之所出者鈔也,民之所出者貨也,鈔以鉅萬計,國不可以得民貨;貨以畸零計,民不可以得國鈔。若使畸零之貨可易銅錢,則鉅萬之鈔自然流通,此國與民之兩便也。
禁錢之不便亦有三:一則見有廢錢日漸消毀,隨處變賣,鎔化為器,滅棄有用之寶,淪為無用之銅,深為可惜。二則市井懋遷,難以碎貼,店鋪多用鹽包紙摽,酒庫則用油漆木牌,所在風俗皆然,阻滯鈔法,莫此為甚。三則商賈往來,途旅宿食,無得小鈔,或留質當,或以准折;村落細民出市買物,或背負穀粟,或袖攜土貨,十錢之貨,不得五錢之物,或應買一錢之物,只得盡貨對換,此則農商工賈之通不便者也。
以三者之便兼以三者之不便,固知銅錢誠不可廢也。即今民間所在私用舊錢,准作廢銅行使,幾於半江南矣。福建八路純使廢錢交易,如江東之饒、信,浙東之衢、處,江西之撫、建,湖南之潭、衡,街市通行,頗是利便。
愚嘗參酌古今,若以銅錢一佰文,准中統鈔一貫,一分一錢,極為酌中,亦與鈔文內貫形相符。今銅價一斤,該中統鈔一貫五佰。每一斤銅可鑄錢一百六十箇,則錢與銅價亦相等,自無偽鑄之弊矣。兼各處爐冶器具已有規,可復鼓鑄。除見管外,仍設官旋造,嚴禁民間擅鑄銅器,見存之銅,足可儘用。銅坑所出,更無盡藏。將見國家日富,百姓日殷,太平盛觀,何以加此,此特言用錢之利而已。
鈔法之弊,其害有不可勝言者。鈔,國課也,朝廷之柄用也,而與民間共之,可為長太息,可為痛哭。今民間之鈔,十分中九皆偽鈔耳。偽鈔遍滿天下,而朝廷略不動念,不知謀國之臣何如其用心也。且如一年造鈔二百萬錠,發出各省倒換,舉化為灰,止存工墨鈔三十萬錠而已。今民間富家巨室,庸僧繆道,豪商鉅賈,一家所藏,有不啻三十萬錠者。合而言之,箱篋畜藏,何止百千萬億計,非偽鈔而何?善為偽者,與真無異,雖識者莫能辨。或有敗露到官,乃造之未善,不堪使用者耳。愚嘗留杭,見買賣者就庫倒出料鈔於店戶使用,反覆觀之曰,此偽鈔也。試代以偽,反忻然而受之。杭人習於市易,尚不能辨,?乎鄉落小民哉!昔在仕途,嘗推問偽鈔公事,犯者謂一錠工本可以造鈔數百錠,獲利如此,人安得不樂為之?雖赴蹈湯火,亦所不顧。如不以為然,但更改鈔法,悉令舊鈔赴官倒換新鈔,必數百萬倍透出於原發鈔本矣。又嘗考之,自周漢以來,皆用錢幣,以珠玉為上幣,黃金為中幣,刀布為下幣。武帝用白鹿皮方尺,緣以藻繢為皮幣。後漢光武貨幣雜用布帛金粟。章帝時令天下悉以布帛為租,市買皆用之。至唐則全用銅錢,或間以縑素,不聞用鈔也。至宋朝寇瑊刺蜀,創置交子,以權一時之宜,因而行於中國。識者謂紙錢乃鬼神所用,非人世所宜,以人用鬼,固知宋祚之不長矣。不謂聖朝立法不求乎古,而循襲亡宋之舊,誠為可惜。
愚於讀書之暇,反覆紬繹,頗得其說,既乏權位,雖有其策,志不得伸,言不得達,惟有懷能抱恨而已。以紙為鈔,?難久長。如欲用鈔,必須改法,宜倣古用幣之意,以絹為之。國家立局,置匠起機,依鈔樣織成方幅,每貫自為一張,約以尺二長、七寸闊,四圍邊幅俱全。其貫文就機織成,?以五方印色關防之,取青於極東,取紅於極南,取白於極西,取黑於極北,取黃於中土,五色備具,非民間可得之物,雖欲偽為,將焉用之?然織者可作大張,難製小幅,零用自有銅錢,不必小鈔,若朝廷出納,則代以輕齎。此即子母相權之說,一則可以數十年不壞,二則偽造者不得為之,三則免倒換燒燬之煩。行之數年,成多損少,其鈔自不可勝用矣。立法之善,無出於此。故曰錢?不可用,鈔?不可改,此事有關國計,非泛泛雜律常例之比。可以富民,可以強國,可以解歲饑,可以弭外患,可以萬世開太平,真久治長安之策也。雖是群言噂沓,誰適為謀?築舍道旁,歲不我與,因循苟且,唯唯悠悠,最為政之大患也。
深慮廢錢日銷,偽鈔日廣,國計日削,大柄日移,其流禍豈淺之哉?伏願賢相名卿其疾圖之,天下幸甚。
一、鹽法
富國惠民,無出於鑄山煮海二事而已。鑄銅為錢,固乃國家之大務;煮?為鹽,雖知為重,而未得規畫之方。今隨處立運司,各場置令丞,實以課程浩大,必須另設衙門,以專管領,不知為蠹民間甚不小也。致弊百端,何可勝言。其於國家,實無所益。且如福建一道,僅抵淮浙一場,周歲辦鹽七萬引,亦設運司正官首領官吏人等,所轄一十場,批引入所鹽倉二處,官攢人吏游食之徒,不計其數,惟蠶食鹽戶而已。
今各處運司官吏,每歲輪番分司,給散工本,雖曰唱名,其實陽散陰收。纔併開煎,即以守催監裝、開?、起火、住火,比附考較封埕,巧立名色,百計科擾,場官因而倍取,鹽戶必須應付。又有總司差人催辦取數,什伍為群,不時下場追擾,若不取之鹽戶,從何而出?上下交征,通同隱蔽。戶之富者,尚堪少延,貧者無措,必致私煎私賣之弊。官司追搜,如捕重寇,只得舉家逃竄。即目逃戶已多,不敢申明,止令同?鹽丁代辦,數年以後,必盡逃矣。此鹽司之設,不便於鹽戶也。
商旅販賣,所以流通。鹽法,助辦官課,令運司賣引。鹽倉支鹽,則有照引散帖,百種需求,方得支發。纂節去處又設批引官,索瘢求瑕,恣行刁蹬。至地頭行賣,又差拘收引官,檢校多餘,無非漁獵客人而已。若鹽價高,運司官吏詭名先行攙買;或鹽價低,則勾鹽商聘賣。及有上司官與權要之家挾勢奪買,必須先儘數足,而鹽商有守半年一年不能得者。又計其引數,需要答頭錢。以客旅與官府交易,本自疑忌,豈可更加挾持?此鹽司之設,不便於商旅也。
運司關防私鹽,併遠場,毀遠?,立團煎煮,外立團軍巡綽,為法可謂嚴矣。但團軍歲一更易,何所顧藉?附團數十里,?犬不得寧,甚至掠人殺牛,樁配居民,無所不為,其能保私鹽之不漏乎?又有鹽司差人及管軍頭目巡鹽,絡繹鄉村,間遇見有鹽,不審虛實,便指為私。從其詐騙,則免公庭;少不依隨,遂成實禍。及有正犯到官者,設無賄賂,監禁經年,轉指平民,連逮無已。溪壑既厭,盡皆撒放。或至遭斷者,無非窮民。斷沒家財一半,多不過五七貫而已。有援者咸得清脫,無力者必至於罪。此鹽司之設,不便於百姓也。
運司立法,凡有私鹽生發,罪及縣州正官。鹽出於倉場,而罪歸於州縣,似此無辜,何異池魚之殃?兼鹽戶不屬有司,無相統攝,致有一等慣賣私鹽無賴之徒,結搆鹽司,上下容情,縱令不軌,無所畏憚。及與附場民戶交參住坐,便作?戶、柴戶等名色,同影占。又有民稅詭奇,規避差役,凡遇有司進會詞訟,庇稱鹽戶,沮撓官府不得施行。有必合約問之事,即以辦課推辭,動經歲月,不得杜絕。此鹽司之設,不便於官府也。
煮鹽榷課,所以資助國用。今言者但知為國興利,不知為國省力。總其所入,為數雖多,扣其所出,已費不少,何異以羊易牛,猶謂之得策耶?且以一引鹽論之,歲給工本及柴草等物,又有鹽司官吏月支俸給、般運水?之費,通以價錢准除折算,而官司月過本錢將及一半矣,此則大不便於國家者也。夫畜貓防鼠,不知饞貓竊食之害愈甚;養犬禦盜,不知惡犬傷人之害尤急。今鹽司官吏猶饞貓惡犬之為害也,宜先去之,則鼠自穴藏,盜亦屏?矣。
唐劉晏專用榷鹽以充軍國之用,觀其行事,一時莫及,後世亦無有以繼其軌者。其言曰:戶口滋多,則賦稅自廣,理財常以養民為先。又謂官多則民擾,但於出鹽之鄉置鹽官,收鹽戶所煮之鹽,轉鬻於商人,任其所之,自餘州縣不復置官。或商絕鹽貴,則減價鬻之,謂之常平鹽。其始江淮鹽利四十萬緡,季年乃六百餘萬緡,由是國用充足,民不困弊。此已驗良法,古今不能易也。為今之計,不必立奇求異,但祖述劉晏之遺規,則盡善矣。宜將鹽運司衙門及各場所設官吏團軍巡卒,盡行革罷,併入有司管領。選省部內才幹官一員充榷鹽使;於各州縣摘佐貳官一員提調鹽事;於出鹽去處設鄉官一員專掌支發。但簽取本處有抵業富家,應當亭戶,分認周歲鹽額,令亭戶自行收拾,?戶任便煎煮,隨處立倉交納,亭戶不致於逃亡,?戶可息於追剝,民戶亦免團巡誣逮之撓,既無所擾,自皆樂於應辦矣。
若非亭戶?戶而自煎者,方為私鹽,許令鹽戶告發,依條治罪。事既歸一,誰肯輕犯?如工本實為鹽司所有,而鹽戶虛受其名,得免額外苛虐,已云幸矣,雖不支工本,亦無怨也。終歲額辦鹽引,預於春季作一次發下諸路,給散各鄉官收管,令客人徑於收鹽去處支買,依時價兩平交易,聽從他處發賣,隨所至繳鹽引,自可革去買引、攬引、支鹽、分例、批引、過關一應之弊。商人獲利既厚,則販者必多,而民間亦可得賤鹽食用也。
古今鹽法,不過為辦課耳,使課而無虧,何必廣布衙門,自取多事?今鹽有定額,戶有定數,私煎有定罪,若一委之有司,取辦於亭戶,既省俸給工本,自可全收課程,官享其利,而民安其業矣。至於戶日蕃而賦益廣,鹽日多而利益博,他日之增羡,未可以限量計也。富國惠民之道,已盡於此。
一、厚俗
切自三代漢唐以來,歷數延長,雖中經變亂,至於臨危而獲安,垂絕而復續者,皆由風俗淳厚、人心固結,有以維持扶植之也。賈誼曰:「化行俗定,則皆顧行而忘利,守節而仗義。」至哉言乎!禮義不立,廉?不興,風俗日薄,人心日漓,如人之一身,已無元氣,安能長久?風俗乃國之元氣,國祚修短,係乎風俗之厚薄,所關甚不輕也。知為政之要者,當以移風易俗為第一義。夫移風易俗,莫大於禮樂教化。昔魯兩生曰:「禮樂所由起,積德百年而後可興。」自開國以來,今且百年矣。《周書》曰:「既歷三紀,世變風移。」自混一以來,今將三紀矣。以時考之,則可興禮樂,崇教化,變風俗,不可謂之太早計。而朝廷上下略不及此,苟且一時之謀,不思萬世之策,甚可為長太息也。
夫治國猶治身,既未能補養元氣,使之壯實,宜先去其蟊賊,不致於損身則可矣。且即數端大壞風俗者言之:
女正位乎內,男正位乎外。男女正,天地之大義,所以風天下。而正夫婦,王化之基也。今街市之間,設肆賣酒,縱妻求淫,暗為娼妓,明收鈔物,名曰「嫁漢」。又有良家私置其夫,與之對飲食,同寢處,略無主客內外之別,名曰「把手合活」。又有典買良婦,養為義女,三四群聚,扇誘客官,日飲夜宿,自異娼戶,名曰「坐子人家」。都城之下,十室而九,各路郡邑,爭相倣效,此風甚為不美。且抑良為賤者,待告而禁,終不能絕。若令有司覺察,或許諸人陳首,但有此等,盡遣從良。有夫縱其妻者,蓋因奸從夫捕之條,所以為之無忌。若許四鄰舉察,俾同奸斷,或因事發露,則罪均四鄰,自然知畏,不敢輕犯,此可以厚風俗之一也。
古者叔嫂不通問,所以別嫌疑,辨同異。今有兄死未寒,弟即收嫂,或弟死而小弟復收,甚而四十之婦而歸未冠之兒。一家骨肉,有同聚麀。兄方娶妻,而弟已有垂涎其嫂之想,嫂亦有顧盼乃叔之意。妻則以死期其夫,弟則以死期其兄,閨門之醜,所不忍言。舊例止許軍站續,又令漢兒不得收,今天下盡化為俗矣。若弟可收嫂,則姪可收嬸,甥可收妗,子可收母,伯可收弟婦,但有男女之具者,皆可為種嗣之地,縱意所為,何所不至?此風甚為不美,除蒙古人外,所宜截日禁斷。有兄亡而嫂願改志及守志者,並聽。如收以為妻,則比同奸罪更加一等。此可以厚風俗之二也。
夫紀綱名分,禮之大經。賤以承貴,下以事上,明君子小人尊卑之分限也。今有人家年深奴婢,或需求不獲,或索去不能,欺蔑傲慢,不聽驅使。纔加捶撻,便成讎恨。未免巧撰非違,以誣其主。官府未明其虛實,主奴必須同跪於庭。或攀指閨門婦女,貴賤不分,污言無忌,縱得解釋,何面同處??南北之風俗不同,北方以買來者謂之軀口,南方以受役者即為奴婢,各因其俗之舊,則化易行也。故唐法奴告主者皆勿受。若縱奴告主,名分不立,此風甚為不美。除謀反、大逆、謀故殺人,許令陳首,其餘一切事務並不得告,有司亦不得受,此可以厚俗之三也。
夫孝始於事親,中於事君,終於立身,故自天子達於庶人,莫之能易。今有父母俱存,而諸子便已分居析爨,又有職官歷任,棄父母而攜妻子。昔人三釜之祿為養親也,不顧其親之養,大行已虧,安能治民?又有父母、祖父母訃音入耳,略無哀容,或馳价奔喪,而居官自若。又有親方垂絕,不事津送,且娶婦聘女,恣為酣歌。又有鶴髮之親在堂,而牽於求名營利,至十數年於外,而喜懼罔知,略不動劬勞之念。此皆絕滅大倫,去禽獸者幾希。夫三年之喪,天下通喪也。古人云:「求忠臣於孝子之門,未有不孝其親而能忠於君者。」又云:「於所厚者薄,無所不薄,未有薄待其親而能厚於他人者。」此風甚為不美。古者明王以孝理天下,由身先之也。又聞古者宗廟,四時之祭祀烝嘗皆天子親享,不敢使有司攝也。伏望檢討舊典,親行享廟之儀,此謂追遠,而民德歸厚矣。仍令天下無論官庶之家,有親在而諸子忍於分析,及居官客外,而違於生事死葬者,並坐以不孝之罪。凡遇父母、祖父母之喪,並令守制終服。如有告閒養親或棄官廬墓者,各從所性,俟其孝行顯然則優加褒獎,此可以厚俗之四也。
父子夫婦,乃三綱五常之大者,百世不能以損益也。今鬻子休妻,視同犬豕,賤賣貴買,略無惻忍。雖有抑良買休之條例,而轉賣者則易其名曰「過房」,實為軀口;受財者則易其名曰「聘禮」,實為價錢。今大都、上都有馬市、羊市、牛市,亦有人市,使人畜平等,極為可憐。是朝廷虛視其禁,而明開其門也。夫民之安於田里而不好作亂者,以妻子可戀生理足惜耳。若父不以子為子,夫不以妻為妻,朝為骨肉,暮即岐路,六親不保,恩情已絕,推是心以往,則子棄其父,妻棄其夫,弟棄其兄,為下者疾視其長上,綱常之道,蕩然不存。此風甚為不美。所宜嚴行禁絕,無分買者、賣者、引至者,並一體斷治;並坐本貫官吏以虧失戶口之罪,使各相保守,無棄天倫,此可以厚俗之五也。
古者定服色,所以明貴賤,陳卑高。今衣冠一體,貴賤不分,服色混殽,尊卑無別。如繡金龍鳳,帝服也,而百官庶人皆得服之;明珠碧鈿,后飾也,而閭閻下賤皆能效之。若騶從廝役,囊有一金者,便可以乘肥衣輕。雖德行道藝缾無儲粟者,亦甘於徒步敝縕。如主奴同出,先與後之分耳,或聯行並轡,不辨誰主誰奴;官吏雜處,坐與立之殊耳,或閒居促席,不知孰官孰吏。上下無差,冠履倒置,此風甚為不美。宜以九品之官,定為九等;士、農、工、商、僧、道,定為六等,下而臧獲,定為一等,使服飾各安於分限,貧富不得而僭踰,此可以厚俗之六也。
凡此數者,皆時政之急先務,邦國基本,實繫於斯,顧在朝廷力行何如耳。德風所加,靡如草偃,令行禁止,誰敢不從?所謂道以政,齊以刑,民知遠罪而未至□,革心化行,俗變之餘;所謂道以德,齊以禮,民日遷善而不自知。風俗既淳,人心自固。各遵德義,視法如讎,欲挽回唐虞三代之風不難矣。
一、備荒
凶年饑歲,古不能免,每每亂亡,由此召之。是以牧民之官,常切究心備荒之策,至甚詳密。古者無三年之蓄,曰國非其國也。三年耕餘一年食,九年耕餘三年食,故堯有九年水,湯有七年旱,天下不至於亂,民生不至於乏者,以備之有素也。
國家混一以來,年穀屢登,民無菜色。間有不稔,未見深害。所以上下偷安,不為經久之思。萬一遇大水旱、大凶歉,饑饉相因,骨肉不保,戶口星散,盜賊雲起,將何策以救之?今民間一年耕僅了一年食,雖有餘糧,亦不愛惜。如近年河南小荒,江淮一水,便已蕩析流離,無所依歸。今山東八路被?闕食,朝廷撥降鈔三萬錠,委官計戶見數,大口二斗,小口一斗。賑濟兩月,續據報到闕食戶四十六萬四百餘戶,大小口一百九十萬四千有零,該米六十七萬三千九百八十石,折支鈔三十三萬四千八百餘錠,亦可謂善政矣。
然民生不可一日無食,七日不食則死,安能忍饑以需賑濟?若待所在官司申明聞奏,徐議拯救之術,展轉遲誤,往往流亡過半,此不可一也。?荒之地,自冬而春,春而夏,直至秋成,方可再生。縱得兩月之糧,豈能延逾年之命,此不可二也。天雖雨玉,不可為粟;家累千金,非食不飽。若給以見糧,猶能濟急。今散以鈔物,非可充饑,縱有鈔滿懷,而無米可糴,亦惟拱手就死而已。官雖多費,而惠不及民,此不可三也。無預備之先謀,至臨危以立策,雖有上智,無如之何。今京都之下,達官大家亦無儲蓄,百工庶民皆是旋糴給爨,朝不謀夕。只今米多價平,尚且不給,設使價起,更值凶荒,盡為填壑之饑殍矣。此皆可為甚慮者,而執政恬然不以加意,識者為之寒心。
伏?《至元新格》,諸義倉本使百姓豐年儲蓄,儉年食用,此已驗良法,其社長照依原行,當復修舉。文非不明也,意非不嘉也,越十三載未見舉行。朝廷泛然言之,百官亦泛然聽之,不過虛文而已。漢立常平倉,穀賤增價而糴以利農,穀貴時減價而糶,民以為便,二千年間皆則而效之。朱文公嘗行於浙東,最為得法。每歲秋成,官司給錢,依時價收糴入倉。次年饑時,依原價出糶,錢復歸官。官無所損,而民有所濟。備荒之策,無出此者。
然此法不可行於今矣,何也?貪官污吏,並緣為奸。若官入官出,民間未沾賑濟之利,且先被打算計點之擾,及出入之時,又有?減百端之弊,適以重困百姓也。宜於各處驗戶多寡,或一鄉一都,於官地內設立義倉一所,令百姓各輸己粟,自掌出入之數,不費官錢,可免考較。民入一石之粟,自得一石之價,不費於公,亦無損於私。雖不若官支價錢之為便,然為倣古酌今之良法也。猶慮風俗不古,急義者少,豪家巨室,為富不仁,惟想望饑年,可以閉糴要價,誰肯以陰德濟人為心?若令自願,必無應者。亦須官為立式,有地百畝之家,限以一歲出粟一石,如有好義願自多出者聽,悉令出等。甲戶執其綱領,擇鄉里能幹者效其驅馳。歲添新粟,則旋廣倉廩。每遇闕乏,如取諸寄而已。夫收支出入,既無預於有司,若其規畫未至,必須助以官府之力。或掌事任勞之人自有侵欺,宜令司縣官依竊盜例科斷追理;或司縣官因而挾勢借貸,宜令巡按官依枉法贓例定罪,徵還本色。若所在官司有能勸率成效,令合屬上司開具保舉,優加陞賞,誠為安民定業之長策,經邦貽謀之要道。雖言近迂緩,而事實急切。如今年之荒,特其靡耳,所可憂者,正在他日。毋謂不及於目前,而藐然置之度外也。然此事非二三年未能有成,而目前之急,必思先有以救之。廟堂之上,皆知為今日急務,不過坐待其斃,未聞處置之方略。雖官司賤價賑糶,以有限之米,應未已之荒,長計將安出?若勒令隨處富家平糶,則流害滋甚。大戶縱賄而求免,小戶力貧以奉行,徒資官吏之買賣,初無濟閭里之危急。言者請給鹽引和中客米。往年發珠子引,鹽商失陷,至今怨黷,豈堪再虛以米引耶!縱令優利數倍,亦所不欲也。今被?之處雖多,而江淮、湖廣亦皆稔熟。及此收成之餘,急為立法,收米四百餘萬石,半運赴都,半留隨省,以備明年之荒可也。
宜倣漢時輸粟為郎之例,發下從七品、正從八品虛名?牒四千道,實擬散官遙授職事,分給行省,填名類報。從七一千道,每名米六百石;正八一千道,每名米四百石;從八二千道,每名米三百石,可得米一百六十萬石。天下之富而好名者皆爭趨之,既非常調,亦無礙於選法也。又倣宋時官賣度牒之例,除西番僧外,發下度牒三十萬張,散之各路。凡為僧道,悉令例給,自至元十四年始截日終,出家者每名入米十石,可得米三百萬石。歸附以來,僧道兼無憑據,糧不輸官,儲積最厚,使少出所餘以濟饑歉,亦無損於教門也。二者但費朝廷之一紙,不動聲色而數百萬糧可立而致矣。舍此不行,他未見其策也。
夫鬻爵濟時,雖非令典,稽之古史,亦匪創行,然可暫不可常也。度牒之法,今後出家者,每人納米四十石,永著為令,寬以二三年,義倉既成,儲蓄自富,可高枕而無憂矣。
一、定律
律者,所以齊天下之動,至公大定之制也。?陶作士,明於五刑;穆王訓畫,罰屬三千。綱舉目張,井然不紊。故百官奉法,各知所守而不敢踰;百姓視法,各知所避而不敢犯。自三代而下,國家立政,必以刑書為先。歷觀古今,未有無法而能一朝居也。
今天下所奉以行者,有例可援,無法可守,官吏因得以並緣為欺。如甲乙互訟,甲有力則援此之例,乙有力則援彼之例,甲乙之力俱到,則無所可否。遷調歲月,名曰「撒放」,使天下黔首蚩蚩然,狼顧鹿駭,無所持循。始之所犯,不知終之所斷,是陷之以刑也,欲強其無犯得乎?內而省部,外而郡府,抄寫格例至數十冊,遇事有難?,則檢尋舊例,或中無所載,則旋行議擬,是百官莫知所守也。民間自以耳目所得之敕旨條令,雜採類編,刊行成帙,曰《斷例條章》,曰《仕民要覽》,各家收置一本,以為準繩。試閱二十年間之例,校之三十年前,半不可用矣。更以十年間之例,校之二十年前,又半不可用矣。是百姓莫知所避也。
孔子曰:「刑罰不中,則民無所措手足。」今者號令不常,有同兒戲。或一年二年前後不同;或綸音初降,隨即泯沒,遂致民間有一緊二慢三休之謠。上無道揆,下無法守,不聞如是可以立國者。京都為四方取則之地,法且不行,?四方之外乎?如往年禁酒,而私醞者比屋有之。酒益薄,價益高,而民益困。又如禁牛,而私宰者愈多,輦轂之下,十家而八。又如奸盜殺人,必不可赦,而每歲放圖魯木,以此人心輕於犯法。又如婚姻聘財,明有官庶高下折鈔之例,而今之嫁女者,重要財錢,品官富人或索七十錠、一百錠,市庶之家不下二三十錠,更要表裏、頭面、羊酒等物,與估賣軀口無異。又如買賣田宅,舊有先親後鄰之例,而今民業多歸勢要,雖親與鄰,不得占執。告到官府,無力與競,業在豪家,終為所有,推此數端,天下概可知矣。
今有司每視刑名為重,而婚、田、錢、債略不加意。殊不知民間爭競之端,無不始於婚、田、錢、債,而因之以至於奸盜殺人者也。憲司巡按每以贓罰為重,而一切民訟,略不省察。殊不知百姓負冤,上無所訴,是開官吏受贓之路也。審囚?獄官每臨郡邑,惟具成案行故事,出斷一二,便為盡職。不知大辟以下,刑名公事甚不少也。路縣官吏,未飽其欲,每聞上司官至,則將囚徒保候,審錄既畢,仍復收禁,此皆無法之弊也。
又兼衙門紛雜,事不歸一,十羊九牧,莫知適從,普天率土,皆為王民,豈可家自為政,人自為國?今正宮位下自立中政院,匠人自隸金玉府,校尉自歸拱衛司,軍人自屬樞密院,諸王位下自有宗正府、內史府,僧則宣政院,道則道教所。又有宣徽院、徽政院、都護府、白雲宗,所管戶計諸司頭目,布滿天下,各自管領,不相統攝。凡有公訟,並須約會,或事涉三四衙門,動是半年,虛調文移,不得一會。或指日對問,則各私所管,互相隱庇,至一年二年事無杜絕,遂至於強凌弱,?暴寡,貴抑賤,無法之弊,莫此為甚也。
昔先帝時,嘗命修律,未及成書。近議大德律所任非人,訛舛甚多。今宜於臺閣省部內,選擇通經術、明治體、練達時宜者,酌以古今之律文,參以先帝建元以來制敕命令,採以南北風土之宜,修為一代令典,使有司有所遵守,生民知所畏避,國有常科,吏無敢侮,永為定制,子孫萬世之利也。諸色衙門投下頭目,除管領錢糧造作外,無問大小詞訟俱涉約會者,並令有司歸問,以望政歸一體,獄無久淹,可謂成物之簡能,太平之要道矣。
一、刑賞
夫賞慶刑威,國之大柄。刑威不加,則人無所畏;賞慶不明,則人無所慕,二者不可偏廢也。古者立刑,必先施於贓吏。蓋贓吏為患,甚於酷吏之肆虐,酷吏雖為少德,人猶得而避之;贓吏徇私滅公,人之受害尤甚。國法之不得行,民冤之不得伸,上情之不得下達,善政之不得及民,皆由贓吏有以蠹之。先去贓吏,猶除草必先去其根也。贓既不行,則刑自平矣。
昔國家定為枉法不枉法之例,今則枉法者除名不敘,不枉法者並殿三年。制法雖明,而犯者未已,終莫能禁其萬一也。賈誼曰:「禮者,禁於將然之前;法者,禁於已然之後。」既不能革其心,使自無所犯,又未能使之畏法而不敢犯,是為兩失之矣。且如司縣官困於正從七品八品間,終老無受宣之望;吏員困於路縣,終老無受敕之期。凡人之自愛其身,而重於犯法者,以清議之可畏,前程之尚遠也。既無所畏,又無所慕,則仕而為貧耳,復何所惜,欲責以無貪,不可得也。若其家業已成,資蓄已富,雖除名,雖殿三年,不足介意。近見江西有路司吏,因賊情事受鈔五百錠、金銀一箱,一夕挈家而去,不知所之,意謂累路吏月日老死不得一官,不若多得鈔物,可為富家翁也。又見各處有州、縣官,不顧名節,縱意侵漁,大小民訟,商賈納賄,不幸而因小贓告發,雖行定罪停罷,今在閒居,已成巨室。縱不再仕,亦可了終身之計也。似此之類,何可勝數。
在昔有刺配籍沒之法,文其面則終身不齒於鄉里,籍其資則全家不免於饑寒,治贓吏無出此法之善也。然朝廷未嘗無刺籍之法,如累朝宰執近臣,多已被罪籍沒。豈此法獨行之隨朝,而不可行之外任?又兼有強盜刺額、竊盜刺臂之法矣;其贓吏之害及百姓,尤甚於強竊盜之害止於一家一人而已,豈此法獨施之強竊盜,而不可施之贓吏?彼之受贓不顧者,將以肥其身,利其家,養其妻子耳。若使身陷刑戮,田宅為空,妻子不保,雖不除名,不殿三年,亦不敢輕於干禁也。今後無分內外大小官吏,但是贓狀明白者,吏則刺面配役,官則免刺流徙,所有家財、田宅、奴婢,並令盡數沒官,庶贓吏知憚而犯者鮮矣。
夫法為小人而設,非為君子也。君子之人,必不自同於贓吏;而贓吏之法,必不及於君子。立法非過於嚴也,治小人之法,當如是耳。然今日之政,不患罰之不至,而弊於賞罰之不公;不患貪者之難制,而病於貪廉之無別。贓吏固嚴其罪矣,而廉吏則未見其賞也。今省部置立過名簿,不聞有功績簿;憲司歲報贓罰冊,不聞有廉能冊。夫人性不大相遠,利欲人之所易動,苦節人之所難能,豈以功績廉能為不美哉?謂暴無傷,謂善不足為也。若為善而無以勸,則皆相習為不善矣。舜去四凶舉十六相,而天下大治,非罰之少而賞之多,使善者並進而惡者自化也。明王施政,猶天地之於萬物,雨露以滋養之,而後雪霜以肅殺之。有雪霜而無雨露,非所以化育;有刑罰而無恩賞,亦非所以為政也。
朝廷昔有封贈之條,該具雖明,而舉行未見。今後無分內外大小官員,有一廉如水無擾於民者,令風憲官從公保舉,申臺呈省,俾同實跡,優陞一等,歷一考則封贈其父母;再歷一考則封贈其妻妾。但才德公勤有一可稱者亦如之。不過費朝廷一紙之虛名,而可以收激勵人材之實效,使居官報役者,明見贓吏之被禍,及其身,及其父母妻孥,盡不免於戮辱;又見廉吏之蒙福,及其身,及其父母妻妾,俱得享於榮華,誰不願趨榮而避辱,捨貪而從廉?不待畏法而不敢犯,舉皆革心而自無所犯矣。
一、俸祿
孟子曰:「祿足以代其耕也。」在官者不耕而食,故制祿以代之。祿有不及,何以養廉?漢宣帝詔曰:「吏不廉平,則治道衰。」今小臣皆勤事而俸祿薄,欲無侵漁百姓,難矣。
近來貪官污吏習以成風,祿之有餘者,則視為儻來,略無撙節之心;祿之不足者,則借曰無可養廉,恣為侵漁之地。上下交征,相承為例,廉?道喪,不覺其然,宜思所以整救之可也。
時務所急,雖未專在此,而祿之不均,自是朝廷一大缺政。今親民之官該俸十兩者,給職田二頃,獨江南半之。南地非肥,北土非瘠也,?江北少囂訟之風,江南多豪猾之俗,而給田乃有重輕,此祿之不均一也。顧茲中外管軍管民務站各色官,均為任君事也,均為食天祿也,而職田獨與路、府、州縣及廉訪司官,而餘弗之及,於此何薄,於彼何厚!此祿之不均二也。今各處職田,原有官田則有之,原無官田則無之。又雖有官田而不給為職田者。有職田處,除絲、麻、豆、麥外,所收子粒,路之正官不下八百石,微如巡檢,亦收一百餘石。無職田處,浪得職官之名,不沾顆粒之惠。而?外任俸鈔從五品止三十兩,從六品不滿二十兩,如九品止十二兩,以俸鈔買物,能得幾何?十口之家,除歲衣外,日費飲膳非鈔二兩不可。九品一月之俸,僅了六日之食,而合得俸鈔,又多為公用掯除,若更無職田,老?何以仰給?又如小吏,俱已添俸添米,舊請俸鈔六兩者,增作八兩,每鈔一兩,月加米一斗。以此比之,則六品以下之無職田者,反不如一小吏也。饑寒相迫,欲律以廉得乎?此祿之不均三也。今內任俸鈔倍於外任,而京城之間,尋常米價亦是半錠一石,飲食衣帛,件件窮貴,以鈔數計之,雖多一倍,以日用計之,實無外任一半所得,?無職田可以供贍!如外任三品官,月得俸鈔八十兩,職田米八百石,一月該米六十餘石。至如九品亦收職田米一百石以上,一月得米近九石之數。隨朝三品官,月請俸鈔三錠一十五兩,既原無職田,又不添俸米,而四品官除俸鈔外,月增米一石九斗五升。由此言之,則隨朝三品四品之官,反不如外任九品簿尉之俸,此祿之不均四也。
制祿不均則人心不一,放辟邪侈,無不為已,其流弊可勝言哉!且俸祿一事,自歸附以來,言者不知其幾矣,而所言俱不得其要;朝廷舉行亦不知其幾矣,而所行皆未底於平,一番更變,又是一番行,終無補於缺政之萬一也。中朝冗職,固難枚舉,如各處巡檢,各路提控案牘,歲收職米尤為虛費。隨縣置尉司簽弓手,以專巡警,又有分鎮軍官以助之,何須贅設巡檢司?甚而一縣之內,有設三四處者,徒蠹民間,無濟官府。隨路既有經歷、知事,足任案牘,又令行省贅差一員,徒蠹官府,無益民間。茲類頗多,皆合汰去,既可省俸,又可以清選法也。如處州、徽州等路總管,無職田可收,縱令每月增米一石五斗五升,而省劄人員一月反得米八石有零,似此不平,朝廷何嘗知之?當今之弊,不在俸祿之薄,而在俸祿之未均;不患俸祿之不敷,而患設官之太濫,均有餘以周不足,取濫設之米以給合設之官,則國無所損,而官有所利矣。
議事之臣,日夜講求俸米之說,謾爾紛紛,莫窮要領。其有俸鈔,有職田,則過於厚;無俸鈔,又無職田,則過於薄。尸位素餐者空負縻廩粟之譏;服勤輸力者,乃有飯不足之嘆。若能裒多益寡,截長補短,職田所收,自可敷用。今有額外多費二十八萬餘石糧,徒於國儲大有所損,實於官吏未見其益。且丞相職居人臣之右,每月得俸八錠有零,一日之俸不滿十四兩,若倣晉之何曾日食萬錢無下箸處,雖罄竭私帑,亦不能自給矣。
天子立相,必須厚祿以優崇,大臣律身,自宜戒奢而從儉,豈可先處以約而薄其所養哉?今俸自三錠以上者,不得添米,官益高而俸益薄,甚非尊尊貴貴之道也。又如隨朝大小官及各處行省、宣慰司,皆是樞要重臣,既無所取於民,又無職田可收,縱添些少俸米,何足為養廉計?君子猶良驥也,欲責之日行千里,又不飽以芻菽,世無是理也。宜盡取原撥職田,合收子粒錢糧,官為收貯,將中外合設人員,分別差等而普及之。隨朝官吏俸給雖厚,米價則窮,凡俸五兩,月給米一石。外任官吏俸給既薄,米不值錢,凡俸五兩,月給米二石。五兩以上,隨俸加之。不願支米者,則隨時價准之以鈔。內外臺察院、廉訪司,事煩而形神勞,官清而交往絕,比之有司,量加優添,所以重風憲也。和林、上都、山後、河西諸州城,不係出米去處,照依本處時估折價,不當拘以二十五兩,所以重邊鄙也。無分軍民各色官吏,但請俸錢者,隨所給鈔數,按月支米。原無俸錢者,隨所授品從,依例增支。將官收職田錢糧,先盡外任數足,其餘剩者,盡令起運赴都,以給隨朝官吏。計其所得,倍多於前,又可無過費太倉之粟,此所謂利國利官之要道也。其祿既均,其政自平,免致饑寒之憂,自存廉?之節,然後律之以贓貪之法,彼亦不得而有辭矣。
一、求賢
治天下無他道,得人而已矣。《詩》曰:「得賢則能為邦家立太平之基。」《書》曰:「野無遺賢,萬邦咸寧。」自古及今,國家之興廢,世祚之長短,係乎君子小人之分。用君子必治,用小人必亂,不待縷數詳陳,雖三尺之童,亦知此語也。
欽?明詔,有德行才能不求聞達者,具以名聞。上意非不勤也,未有一山澤之賢,布韋之士,得進於朝廷者,豈四海之廣盡無其人耶?天之生才,代不乏絕,何嘗借才於異代?不患無才,所患求之之道未至耳。待其自求而後用之,求進者必非佳士。其有異才者,必不肯自鬻其身也。混一以來,中外薦舉,紛奏迭章。而取好人之使,接踵交驛,類皆猥瑣齷齪之輩,次則庸醫繆卜及行符水、售妖術之流耳,未見得一真好人也。古語云:「達視其所舉。」又云:「惟賢知賢。」薦引者己非好人,安能識一真好人耶??賢才之生,散在四方。古今大賢,多產於遐陬僻壤之地,出於閭閻寒素之家,雖明君哲輔不能周知,豈?廊之內,跬步之間,所能盡天下之賢?今朝廷選人,省部臺院互相推舉,見任者既罷,前廢者復起。往來除授,不出眼前數輩而已。使皆賢也,尚不足以舉政,?未必皆賢耶!既不取人於寒微,又不歷試其能否,數年之後,舊人已死,來者又皆不經事之少年,無仁賢則國空虛,識者之所甚憂也。
唐太宗征高麗,得薛仁貴。謂曰:「諸將皆老,思得新進用之,不喜得遼東,喜得卿也。」蓋天下之才猶水焉,浚導其源而疏通其滯,則取之不竭,未見其窮也。三代漢唐以來,有鄉舉、里選,有孝廉科、賢良方正科、進士科、武士科,又有任子軍功之例,進取之途,非一端也。廣以取之,而後精以擇之,則賢否判然矣。故賢者於此時不求而自至,非樂於求進也,乃?於明時不見用也。當今既無廣取之科,又無精選之法,取人於吏,他無進身之階。海宇之中,山林之下,懷瑾握瑜,韞?自珍者,甚不少也。如郡縣之吏,或以市井小輩,或以僕御賤夫,皆頑頓亡?之徒,技止於刀筆,力困於期程。彼磊落之才,必不肯屑就明矣。如朝中小吏,若非達官之瓜葛,即是見役之梯引,爭附炎門,自同輿皂,皆游惰無知之子耳。或有生?而至者,以文學結交,?難投合;非禮物贄見,何足動人?又豈貧者之所能辦?彼有志之士,必不肯苟合亦明矣。
昔田千秋一言寤主,即登侯相;鄭然明一言見知,便獲賞識。古今際遇,往往皆然。若必待肥羊美酒以為先容,幣帛筐篚以將其厚意,則千秋老死於郎官,然明終役於堂下而已耳。仲弓問政,孔子答以舉賢才。又問:「焉知賢才而舉之?」曰:「舉爾所知。爾所不知,人其舍諸。」蓋四方之賢,有得於所見,有得於所聞,有得於人之所見所聞。其所知者有限,所不知者無窮。取在取人之知以為已知,非為平生歡半面雅,而後謂之所知也。
今朝廷上下,不問何人為賢,不知賢為何物,但以巧令迎合,即為精細;以勤奔走,善枝梧,即為了得;以久出門下包苴追往,即為知識好人。所知者止此,所舉者亦止此。而使此流皆得以居官治民,祇見人才日少,政事日乖,紀綱日壞,不可得而復整矣。使一路一縣一衙門之內,止得一真賢委而用之,何政不舉,何事不辦?不浚其源而澄其流,不端其表而正其影,雖日夜紛更,徒勞無益也。宜令各道廉訪司、隨路文資官採訪遺逸,無問已仕未仕、見仕在閒,但德行可取,才能足稱,卓然為鄉里所敬及郡邑有聲者,不限員數,具以名聞,待以不次之擢,任以繁要之職;兼內外臺設監察御史五十餘員,各令歲舉一人,重責執結,如大失舉,甘當罷職不敘,必然不肯徇情容私,以自貽身禍也。賢者遭時,喜於自效;朝廷得人,足以分憂。古者明良相逢之盛,復見於今日矣。
一、養士
自唐、虞、三代、春秋、戰國以來,王宮國都,下及閭巷,莫不有學。由閭塾而升之黨庠遂序鄉校國學,自月書季考以至三年大比,興賢能而爵之祿之。漢唐以後,崇尚益加,建太學贍生徒,至億萬計。如六朝之紛擾,南北之戰爭,亦未嘗一日廢學。而公卿大夫,有不出於學校中者,雖處尊榮,終身為?。是以古今用人,必從學校,捨此他無取焉。
欽睹明詔,學校之設,所以作成人才,仰各處正官教官,主領敦勸,嚴加訓誨,務要成材,以備擢用。仰中書省議行貢舉之法。今內而京都,外而郡邑,非無學也,不過具虛名耳。京都立國子監,設生員,無非貴遊子弟,群居終日,句讀未通,已登仕版,欲冀成材,實不可得。若真欲取材於監中,豈二三十輩乳臭無知之子所能盡之耶?在學諸生,既無出身之定例,宜乎來者之不多。所設伴讀,又不擇人,重賂監官,賸出陪堂,便得入名。更不知所伴所讀者何事,惟想望部領史儒學教授而已。朝廷養士為國家深長計,乃令每月梯已出陪堂鈔一十五兩,勢家官族,視此為輕,貧儒寒生,何所從出?今朝廷每歲竭內府太倉以贍怯薛,以錫僧道,豈少十五兩鈔而靳於樂育人材耶?朔望奠謁,已為簡慢,春秋二丁,但揭碑刻,宣聖一本,破官錢,辦祭物,略無禮儀之可觀。以杯酒腐肉為德色,鹵莽滅裂,莫此為甚。隨路立學,例設教授,凡隸文廟錢糧,獨不考較計點之目。朝廷待士亦云厚矣,何乃不體上意,務為苟且,以偷盜侵欺為能事,以積日滿考為盡職?書單作支,破食甚?,坐齋習讀,不見一人。每歲租入,僅以供給教授、正錄、直學、吏胥數家而已,生員子弟,並不沾升合之惠。學校已為虛設,又立一儒學提舉司,上不能承流宣化,下不足儀表後進,尤為冗濫者也。且今之為教授者,失於遴選,薰蕕並進,有犯贓十惡之徒,有市井無賴之輩,亦有江湖間說相談命技術之流,及有新進少年,假儒之名,全不通文理者。主領不得其人,安能責成其效?
夫學官與有司官不同。儒者以行為先,若於士行稍虧,聲?不美,便難居以師儒之職,何待被告取招,然後明其非儒也?臺憲上司,特以儒官之故,每加優容,誠為過矣。如邵文龍,乃黃班塘之賊黨,起身微賤,兩遭杖?,不軌之行,鄉里不容。因奸易妻,蓄女為妾,閨闈之醜,路人皆知。初任建康,再任平江,皆多士之區,為諸郡之甲,而使此輩居之,豈不為明教之玷,士流之辱?又如方平,因為人奴,久留都下,夤緣詐冒,兩除教授,並不到任。在都以結攬公事為活,每日宿飲於生子人家,群優嘲戲,呼之曰「方大頭」。棄父母妻子於不顧,俱以凍餒而死,訃音到都,正飲娼門,略不舉哀,亦不奔赴,至今父、母、妻三喪不舉。閭黨有詩譏盈滿牆壁,傳播都下,言之可醜。他郡學官,似此蓋不少也。
又有待選未除五百餘名,誰為才學明敏,誰為教養精勤?出於選用,必合相應人數,其有虛偽捏合濫名選中者,又且十居四五。望其作成人材,豈可得哉?作成者固不用心,而人材亦不肯就學。今之隸名儒籍者,不知壯行本於幼學,而謂借徑可以得官,皆曰何必讀書然後富貴。既仕路非出於儒,不須虛費日力,但厚賂翰林集賢院,求一保文,或稱茂異,或稱故官,或稱先賢子孫,白身人即保教授。才入州選,便求陞路,才歷一任,便幹提舉,但求陞遷之速,何問教養之事!因此,學校遂成廢弛。言者皆歸咎於差役所致,不思唐宋盛時,儒人未嘗免差,而士風甚盛,人材甚廣,無他,聲名誘之於前,利祿引之於後也。使前數年不當差役,亦未見有一人成材者。若業儒而獲用,則人自慕尚,雖當役不足以抑之。使業儒而無用,則人皆厭棄,雖免役亦不足以勵之。
夫士列四民之一,為國效役,乃分之宜。而治國平天下,必須取才於士,非工、農、商之比,在朝廷自當有以優異之,故除徭以逸其身,存恤以養其心,好爵以縻其材,信任以行其志。必如是,可以盡樂育之道也。盡優異之虛文,無激勸之良法,終何補於世用?近朝廷舉擢二三孔氏,謂尊崇聖道不 【[必]】 出於此。比年派譜不明,但姓孔者,俱稱聖裔,蠢然無學,即充路教。甫歷初階,即陛八品。有實能繼聖學明聖道者,反不得援例。夫子之道,垂憲萬世。凡天下之蹈仁履義者,皆夫子之徒也,豈萃在一家一姓之中耶?若朝廷廣延儒士,孔道大行,則生民蒙其福矣,非謂私其子孫以示尊崇之至也。
今後宜以教養實效責之教授,常令風憲官及隨路文資官嚴行體訪,但素行有虧無足師範者,即便彈罷。精選德行文學?所推敬者,補授見闕,勤加勉勵。每歲於朝廷優給衣糧以贍養之,限二百員或三百員,校其能否,次第錄用,庶使學校不為虛設,人人各知自奮,數年之間,誦濟濟多士之詩矣。
一、奔競
奔競之風,尤不可長。古之人惟患德之不修,學之不講,不患人之不己知。故用行舍藏,一安於命,仕止久速,各隨其時,何嘗識有奔競之事?國朝混一之初,力革虛偽,選任實才。此時求進者少,人心猶有古意。近年以來,倖門大開,庸妄紛進,士行澆薄,廉?道喪,雖執鞭拂鬚舐痔嘗糞之事,靡所不為。其有攀附營救即獲陞遷者,則?口稱之羡之以為能;若安分自守羞於干謁者,則?口譏之笑之以為不了事。習已成風,幾不可解矣。
昔桓玄以前世皆有隱士,?於己時獨無,求得皇甫希之使隱山林,號曰「高士」,時人謂之「充隱」。豈有當今盛際,更無一人高尚耶?朝廷既不為?,則天下亦不以妄進為?矣。且即近事明之。如前年趙著作依附梁平章門下,希望恩賞,再求鈔寫《大元一統志》,選用能書者二十名,語人云:「舊例,已歷任陛職一資,白身人即入流品,日支食錢,公給筆札。」聞者鼓舞,莫不爭趨。於是,趙著作之戶外餼餽交馳,願求一保,如登天府,飛沈出其顧指,予奪定其一言,至今談者,莫不為笑。又如去歲,上命寫《金字經》,從禮部與翰林院官選擇字樣,一時奔競,喧鬨京師,各投門下,百計經營。侍郎高顯卿、學士張師道,至下如應奉鄧善之、奏差張士開數家之門,賄賂公行,各出抹子,分占名數,不以字樣定去取,有計置即中程式,論價買名,如同商賈。有不由禮部發者,則就經局投門下,動至數千百人。禮部經局,互相詆毀。即此二事而觀,可為風俗一概。奔競日滋,氣習日下,自茲以往,尤恐日甚一日。且編《一統志》,前後兩現。其初也,監中求人,而人不屑就;今則人爭求之,而惟恐不得。寫《金字經》前後三現:其初也,各省取人,莫不力辭求免,官府以勢迫其來;次則人雖樂從,猶?於求也;今則趨者如市,競進爭先,惟恐居後。是人心士習,一日不如一日,亦可見矣。此事所關甚非細故,執風化之樞者,略不慮及,何耶?管子曰:禮義廉?,是謂四維,四維不張,國乃滅亡。凡此者,皆不知禮義廉?之所致也。惟在上之人,有以絕僥倖之門,則此風自息耳!
夫尺寸之名,求則得,不求則不得,人安得而不爭?錐刀之利,趨前則有,居後則無,人安得而不逐?俗流相因,恬不知怪。而能不求不趨,卓然自立於名利之外者,千萬中無一人也。風憲之官,尤為禮義廉?之所自出,往往亦可求而得之,又何怪世俗之皆然耶?昔人云:「天下有道,公論在朝;天下無道,公論在野。」甚矣天下不可一日無公論也。公論所在,如鑒空衡平,纖毫不能以容其偽,雖無事於奔競可也。自公論不明之後,美惡妍醜,略無定價,愛憎取舍,一出私情。人非樂於奔競也,其勢不得不然耳。如抄錄志書,描寫金字,非有追章琢句之巧,考古證今之難,雖以愚夫下流,但能繕書者,皆可與選,給食賞鈔,足酬其勞。又與之陛職減資,是朝廷開天下以奔競之路也。
當今中外窮達之士,有皓首窮經,赤心報國,而未獲一階半級之陞者,何可勝計?僅能點綴字畫,便可以拾取朝廷之官爵,豈不貽笑於天下後世耶?市井之間,莫不忻慕得寫者之遷擢有期,又怨咎不得寫者之求幹不早;而得寫者皆志高意滿,不得寫者亦深自悔恨。民習淳漓之判,正在此日。失今不救,則流禍未知所終也。若遽欲反其澆風,易其心術,夫豈一朝一夕之故?且先自志書、金經二事始,宜將前次之已陞已注者,追理前資,盡行改正;今次之求陞未陞者,截日停革,杜其妄想。使天下之人明知上意之所向,自然各識進退去就之宜,出處行藏之正,雖未能盡化天下之俗,而奔競之風,亦能十去七八矣。其於世教,實非小補。
一、核實
虛文無實,壞政尤甚。漢宣帝信賞必罰,綜核名實,政事文學法理之士,咸精其能。其時猶有王成虛增戶口,黃霸妄指神雀,議者以有名無實譏之,?下此者,不言可知。今朝廷布政頒令,出於一時漫浪之言,百司不知所守,百姓不以為信,習為文具,徒美外觀,雖庶人不能以理其家,?可以治天下乎?
且即所見而言之:明詔德行文學高出時輩者,有司保舉;肅政廉訪司體覆相同,以備擢用。年來中外所舉,不為少矣,未見擢一才,拔一士,豈非虛文求人乎?若薦狀明白,必須錄用;如人不當任,則必與保官同黜,斯為用人之實也。明詔政事之未便,人情之未達,朝廷得失,軍民利害,有上書陳言者,皆得實封呈獻。年來官庶所陳,不為少矣,未聞納一諫,從一事,豈非虛文求言乎?宜選省臺中曾歷外任文資官,專一披詳,擇其可取者,不必議擬,即見施行,斯為用言之實也。格例該諸縣尹,以五事備者為上選,三事成者為中選,五事俱不舉者必黜。今各官解由之內,無有不備五事者,皆是滿替之後,巧裝飾詞,私家填寫。上司更不推問,但辦憑無偽,俸月無差,便給半印,依本抄連。到選之日,真偽無別。實備五事而無力者,止於常調。虛稱五事而有力者,則引例陞等,豈非虛文考績之弊乎?宜從各官所屬上司,考察其在任有無五事實?,另行開申付部,以定陞黜,斯為責效之實也。
國家立御史臺,立肅政廉訪司,不揀甚麼勾當,並令糾彈,凡有取問公事,諸人無得沮壞。今所糾劾者,僅可施之小官下吏,若據要津憑城社者,莫敢誰何。縱令言之,亦不聽之。所薦舉者,呈省到部,俾同故紙,雖有異才,終不見用。言既不行,因以為欺。而外任巡按書吏人等,反有借風憲之威,徇私納賄,無所畏忌,其為民患,過於有司。今臺選中所用人物,冗雜逾甚,豈非虛文重臺察之弊乎?責任既專,則言無可否,必合信從;若所言不公,則嚴加誅罰,斯為任風憲之實也。
《至元新格》該常事五日程,中事七日程,大事十日程,並要限內發遣。違者量事大小,計日遠近,隨時?罰。今小事動是半年,大事動是數歲。婚田錢債,有十年十五年不?之事。訟婚則先娶者且為夫婦,至兒女滿前而終無結絕;訟田宅則先成交者且主業,至財力俱弊,而兩詞自息;訟錢債則負錢者求而遷延,而索欠者困於聽候。?刑名之事,疑獄固難立?,其對詞明白者,可折以片言也。有司徒以人命為重,牽連歲月,干犯人等,大半禁死。但知一已死者當重,不知囚禁以至死者十倍其數,尤為不輕也。更無一事依程發遣,而違者亦無一人依格?罰,豈非虛文議獄乎?若事有踰限不歸結者,坐以不稱職之罪,比同贓濫,以定責罰,斯為聽訟之實也。
詔書累降,停罷勞民不急之役,存恤鰥寡孤獨之人,愛民之念可謂至矣。孟子曰:「有仁心仁聞,而民不被其澤者……不行先王之政也。」古者發政施仁,必先於四者,非謂官司專養之也,但化行政成,四者不至於失所足矣。今與之衣,給之食,賜之鈔,而曰愛民之道止此,是猶輿梁徙杠以濟人也。且鰥寡孤獨多在村落萬山之間,無持瓢乞食之所,深為可憐。今之隸名官籍者,皆坊正巷長,略舉市間所知,以應故事而已,實為窮民無告者,未嘗登籍沾惠也。聞吉州有王清甫一戶,家富百金,勢凌官府,而每歲亦請衣糧,獲賞賜,似此甚不少也。縻費廩粟,於民間實無纖毫之補,豈非虛文愛民乎?使上下相安,家給人足,則鰥寡孤獨,自有所依,斯為仁愛之實也。
國家立司農司,以敦農政。路縣正官衙內,加以兼勸農事。每歲仲春,令親行劭農,重農之意可謂盡矣。夫農桑之事,民所恃以為命者,一日不作,則終歲饑寒,誰肯惰農自安,以貽伊慼?惟在上之人養之愛之,使之無失其時,自然各安生理,不廢農業。若使親民官吏縱其侵漁,日夜叫囂,?犬不得寧焉,雖家置一勸農之官,何益於事?如每歲出郊勸農,各官借此為遊宴之地,帶行不下數十百人,里正社長科斂供給,有典衣舉債以應命者。一番擾民,誠為不小,所謂以無益害有益,豈非虛文務農乎?若嚴禁遊手之徒,罷絕妨農之事,則力耕者?,田野自闢,斯為重農之實也。
國家倣古立翰林院、集賢院、秘書監、太常寺,可謂彬彬文物之盛矣。今翰林多不識字之鄙夫,集賢為群不肖之淵藪,編修檢閱,皆歸於門館富兒;秘監丞著,太半是庸醫繆卜。職奉常者,誰明乎五禮六律?居成均者,誰通乎詩書六藝?且為公家分任一日事,則酬以一日俸。今十日之間,僅聚三日,一月二十一日閑居私家,虛給俸祿,受若直而怠若事,可乎??九日完坐,又不過行故事同杯酌而已。若云無事可舉,不必濫此職名以示美觀也。如醫學、儒學、蒙古學,各置提舉司,尤為無益於國政。若此者?,不可枚舉,豈非虛文設官乎?無問內外衙門,凡新所添設,盡行沙汰,舊有冗員,嚴加減併,則官無曠職,人無廢事,斯為命官之實也。
國家設立太史司天,以明占測;崇奉國師宗師,以嚴祈禱,可謂盡事天之誠矣。今日月薄蝕,則期集鼓奏,以彰信推曆,未嘗?定其應驗;星象失躔,但托辭禳度,以分受官物,未嘗指稱其變故。罄竭公帑,以供西番好事,徒資妄僧之酒色;盛陳金帛,以副黃冠醮筵,但充貧道之口體。比來仰觀俯察,?異疊興,其示儆戒,亦云至矣。而恬無畏懼之心,藐爾修禳之實,豈非虛文對越乎?蒼蒼在上,臨鑒不遠,豈具文繆敬所能感通?反躬修德,則妖沴自消;悔過作善,而休祥自降,斯為昭事上帝之實也。凡此數端,特其甚者。其餘事務,往往皆然。
近朝廷庶政更新,整除前弊,如裁減官吏,分揀怯薛歹,禁絕別里哥,一時號令雷厲風飛,?聽群心為之驚聳,謂德化之成,指日可待。側耳數月,皆已寂然無聞。是朝廷虛言以戲人耳,欲民之無駭,不可得也。凡布一政,頒一令,務在必行;設一官,分一職,責以必效。上無苟且之謀,下無慢易之心,上下一意,以實相與。所謂執此之政,堅如金石;行此之令,信如四時。據此之公無私如天地,將何事之不可成哉!
一、戶計
國家設立諸色戶計,最為得法,古今不能易也。然法久弊生,若能因弊修理,使久而不壞,即是良法。如軍站乃法之尤善者,而弊在乎消乏。且軍戶雖困於供給軍期,站戶雖疲於造船買馬,亦多是人家子弟不肖,自行破蕩,未可全歸咎於軍站之難當也。然當站必須見鈔,可無丁不可無產;當軍必須親身,可無產不可無丁。實則丁產相資,皆不可無也。如站九戶當一馬;四戶當一船。消乏者雖多,而興進者亦不少。但驗戶稅新收實數,使各相糾覈,有一戶消乏,則以他戶餘剩者補之。如軍有貼戶同當,亦有獨戶當者,多因單丁無人當官,以致逃亡。其戶雖絕,而遺產尚存也。丁有消乏,則別簽貼戶助之;產有消乏,則以逃亡遺產補之,自然俱不至於消乏矣。然軍站二戶,出力最多,每歲支持,至甚生受。若又令與民一體和雇和買,則消乏愈甚矣。
今議者紛紜,一則以為當差便,一則以為不便,殊不知南北不同,似難一律。北方站戶多貧,終歲營生,僅了應辦。南方站戶皆巨富,有輸糧百石之家,止以四石當水站,其餘則安享其利,靠損貧難。北方軍戶,皆元簽有丁產大戶,一家親軀至四五十口,限地之外,餘剩亦多。南方止是新附軍人,間有一二等大戶,乃軍官之家,餘皆亡宋時無賴之徒,投雇當軍,歸附後籍為軍戶,僅有妻子而無抵業。以此北站南軍,再當差發,直是貧不聊生;北軍南站,雖重復當之,未為大損也。如照依元簽頃畝糧石以定則額,仍舊除免,外有餘剩者,?令與民一體當差,庶南北無偏負之失,繇役免重併之憂矣。
如金戶一項,所簽戶計散在諸路,而淘金之地聚在數場。雖令各戶自行淘採,其實用鈔買金,以辦官課耳。既與之免稅免役,以稅役之費,為買金之資,亦無損於民也。在先立淘金漕運司,金戶不能自存。革罷之後,皆得稍安,然猶不免金場各官頭目之擾。今金有定額,戶有定數,不必設官計戶點名,亦不必拘以正月下場、十月閉場之程限,但責任有司官用心提調,依各處里正例,立排子頭催辦,依每歲徵糧例,照元額徵納,則自安生計,不致失所矣。
如匠戶一項,隨朝所取匠人,與外路當工者不同。在京都者,月給家口衣糧鹽菜等錢,又就開鋪席買賣,應役之暇,自可還家工作。皆是本色匠人,供應本役,雖無事產可也。外路所簽匠戶,盡是貧民,俱無抵業。元居城市者,與局院附近,依靠家生,尚堪存活,然不多戶也。其散在各縣村落間者,十中八九與局院相隔數十百里,前迫工程,後顧妻子,往來奔馳,實為狼狽。所得衣糧,又多為官司掯除。隨處濫設局官三員,典史、司吏、庫子祇候人等,各官吏又有老小及帶行人,一局之內,不下一二百人,並無俸給,止是捕風捉影,蠶食匠戶,以供衣?。人匠既無寸田尺土,全藉工作營生。親身當役之後,老幼何所仰給?
如抄紙、梳頭、作木雜色匠人,何嘗知會絡絲、打?等事,非係本色,只得顧工。每月顧錢之外,又有支持追往之費,合得口糧,已准公用。工作所獲,不了當官。計無所出,必至逃亡。今已十亡二三,延之數年,逃亡殆盡矣。今後除隨朝匠戶外,各路局院宜悉令有司管領,量設局官一員,支給俸祿,其餘職名盡行革去。照依水馬站例,於有稅戶內簽取人匠,除其稅徭,令顧匠當工。如本戶自能當匠,或顧匠願入局受顧者,聽。庶貧難下戶,可免顧工,又得顧錢,以贍其家,自然人匠不至逃亡,工程易以辦集。
凡此所言,皆在民間得之目?,田野利害,無因上達,而朝廷清問,不及下民,似此弊端,何由知之?所宜早加整救,使民得安心而奉公,官不勞力而辦事,於國於民,兩得其便云爾。
績在湖南,再以戶計未盡底蘊,赴有司投進,附錄于此。聖朝定奪諸色戶計,實為得法。或有未盡善處,非朝廷之失也,不得周知民間之疾苦故耳。若使知之,安得不從而改之?聖朝以仁慈為政,何嘗一毫損民之事!如水馬站戶,與之除糧免差,糧資足以補辦,祇應可抵里役。如金戶辦金,則就推本戶合納之稅。如匠戶當工,則官資口糧以贍養之。如?戶燒鹽,則給以工本。銀場煉鍛,既給工本,又與口糧,計所入之課程,正與買價無異。朝廷不以屑較者,將以優恤百姓耳,寧過費於公儲,不以重困於民力,愛民之厚,於此可見。
今各處巡尉司設弓手,少不下三十名,多者至百名。各路縣獄司設禁子、牧民官,各衙設祇候、曳剌。率土皆為王民,差使特分內事,既免糧以優之,而有司不與開除,乃令稅戶分任包納,於合輸糧額之外,別立名項曰「包米」,考古證今,所未嘗見。若以別色戶計推之,朝廷豈獨靳此數百石之米?但承流宣化者,不得其人,尸餐苟祿,不以轉達耳。若朝省知有此弊,?不肯作此害民之舉也。移該免之糧,而加於庶姓之家,何分厚薄於磚瓦,而受此池魚之殃邪?且弓手、祇候、曳剌、禁子,與水馬站、匠、金、?等戶,又有勞逸之相懸。站有消乏,金須本色,?欲辦課,匠不離局,設有不及,訶責踵至。所准稅糧,豈了供給?而弓手、祇候、曳剌、禁子等戶役甚優閒,無費於己,又可肥家,不知何名而與之免糧哉?當今四方無虞,盜賊潛銷,巡尉之名,有若虛設。遇有煙火、逃亡、詐偽等項公事,巡尉司一番買賣,弓手遍擾鄉落,排門受攤指之害,毀突叫囂,?犬不得寧焉。閭閻吞聲,無所告訴。如祇候、曳剌,分入各官門下,視同私人,任以腹心,公行關節,倚借氣勢,騙?吏民。凡有公訟,必先達於祇候,而後得通於官長。每日跟隨到公廨,侍立問事,有衙番錢、就喚錢、行杖錢,多立名色,所獲不少。禁子在獄圉中,則有直監錢、燒紙錢、好看錢、遞飯錢,百端需求,囚人俯首聽命,莫敢誰何。
此數者,少出倍入,利多害寡,更得免糧,誠為過矣。既與免糧,乃令稅戶與之包納。以詩禮閥閱之家,而與小夫賤隸代輸戶糧,出於無辜,甚抱不平。如蒙垂聽,將包納之米,仍令各戶自認輸官,正供使令之末,初無重難,雖不免糧亦可也。如或不然,照各色戶計,依例開除,庶不致偏負累及於稅家。更或不然,徑令包糧稅家自行應當前役,雖不除糧,亦所甘心。此事甚易改正,惜乎未有言之者,惟明良採納焉!
一、怯薛
古稱侍衛禁直左右前後之人,今謂之怯薛歹。以今倣古,而古者為數甚多,立名甚繁。今之名數,視古頗簡。《周禮?天官冢宰》曰膳夫,曰庖人,曰內饔,曰外饔,曰漿人,曰亨人,曰籩人,今之博兒赤也;曰幕人,曰司服,曰司裘,曰內宰,今之速古兒赤也;曰掌舍,曰掌次,今之阿兒赤也;曰閽人,今之哈勒哈赤也;曰縫人,曰屨人,曰典婦功,今之玉勒赤也;曰宮人,今之燭剌赤也。古者分以職役,定以等差,用當其人,人當其任,是以人無覬覦,各守分義。今則不然,不限以員,不責以職,但挾重貲有梯援投門下,便可報名字,請糧草,獲賞賜,皆名曰怯薛歹。以此紛至沓來,爭先競進,不問賢愚,不分階級,不擇人品,如屠沽、下隸、市井小人,及商賈之流,軍卒之末,甚而倡優、奴賤之輩,皆得以涉?宮禁。又有一等流官胥吏,經斷不敘,無所容身,則夤緣投入,以圖陛轉。趨者既多,歲增一歲,久而不戢,何有窮已?
夫怯薛之名,將以侍君側,直禁庭也。今乃出入私門,效奔走於車塵馬足之下,實當怯薛者,十無二三。是各官門下之怯薛,非天子根前之怯薛也。冒奉上之名,以供私家之役,此為欺罔之甚者,安而行之,不以為意。今各色怯薛,除近行人外,其餘投入者,但知怯薛官排子頭為使長,歲時餽遺,朝夕跟隨,給假還家,去來厚賂,所請糧草,分要過半。四怯薛輪當三日,例閒九日。而三日之內未嘗執役,但早晚詣各門下見面呈身而已。富者財力一到,便可幹別里哥,早得名分;貧者苟焉棲身,以叨竊恩賞。誑上慢下,莫甚於此。今一人歲支糧十石,表裏段疋,雙馬草料,或三年四年,散鈔一百三十錠。以有用之財,養此無用之人,實於朝廷有損無益。諸王公子,例皆如此。進身既易,為弊滋多。
愚臣不肖,隸名正宮位下奧剌赤,身役三年於茲,稔知其弊,常竊自笑。每歲朝廷支糧給衣,以養我輩,何補於國哉?今江北江南,富家巨室夤緣而至者不計其數,縱賄揮金,略不愛惜,鞍馬騎從,有似貴遊,或以坐子為家,或取樂人為妾,似此之流,大傷風化。究其所因,自韓光甫以說謊出入於脫火伯之門,不及半年,便除杭州府判,人爭羡慕,謂投當怯薛者,即可得六品管民官。扇惑富豪之民,妄生奔競之心,皆有以召之也。
近?朝省有嚴行分揀之令,私竊自喜,遭遇聖朝行此善政,雖被斥逐,實所甘心。豈謂各官頭目顧為私謀,不恤大體,其勢必不可行矣。若去一人,雖國家得省一名之虛實,而各官未免失一戶之供給。取辦於公而歸利於私,宜其百端阻當也。今遽改前令,停罷分揀,固見聖德之寬容。然以為不當分揀,則宜拒絕於聞奏之初。如以為必合分揀,豈宜變易於已准之後?王言如絲,渙號猶汗,使既出而可以復反,百姓觀瞻不可掩也。萬世青史,謂之何哉?如速古兒赤、博兒赤、赤慍都赤、燭都赤、昔保赤、玉勒赤、阿兒赤、火兒赤、禿赤等職員,皆君側必用之人所不可少者。今後宜限以名數,擇其人品,又以所職貴賤高下,定其出身之例,遇有名闕,方許選補,則人心自無過望,而國家不至濫恩矣。如必闍赤一項,今省部臺院諸司庶府所用椽史吏貼,無非天子之必闍赤。各執所役,已有定員,不必又贅此虛名也。如怯憐口,除蒙古人外,若漢兒皆是有戶百姓,就令民間當差足矣。普天率土,盡是皇帝之怯憐口,何為更分彼我?今正宮位下怯憐口,有總管府所管戶計,又有四怯薛官所管身役。殊不知在怯薛中者,乃百姓避役投充,以希望糧草賞賜耳。若將見在數目收作投下戶計,各令還家辦課,通隸位下總管府管領,既免朝廷供給之虛費,又可為正宮增辦之實利也。如奧剌赤一項,各庫錢帛已設庫官六員,又有庫子司吏人等,即是奧剌赤之名,足可任出入收支之責,何須重復濫設。更有皇太后位下各色怯薛,今已終喪,猶擁虛語,循例供給,費破不資,稽之古典,實出無名。所宜盡行放散,使之各務本業。如准所陳行之,自可免分揀之多事也。每歲國家省糧數十萬石,緞子數千萬疋,歲收草料三中之一,足了支持。而百姓亦免鹽折草之料,官省其勞,民受其利,誠為兩得矣。既有職役定員,則挾貲投入者無所容力;既有出身定例,則別里哥選不禁自無。此國家無疆之休,子孫萬世之利也。
一、僧道
竊自唐虞、三代以來,國祚延長,群生康泰,不聞有釋老也。三國、六朝以後,僧尼道士始布滿天下。求福田利益者,不之老則之釋。人君好尚,往往過之。夫福,非如粟帛金寶可求而取之物也。上好儉則民財豐,節力役則民不困,養生送死無憾,則四海皆躋於仁壽之域。民生安樂,便是好事,獄訟無冤,便是布施,何必張浮費,事繁文,泥金檢玉,而謁之於虛無也?一僧一道之祝延,不若百姓群黎之同願;一寺一觀之祈禱,不若千門萬戶之齊聲。古諺云:「福從贊歎生。」正此謂也。
西方乃佛生之地。佛,聖人也,安肯作威福以要人之敬奉?佛教人以不貪不妒不傷生、不害物為好事,故云即心是佛也,何嘗以陳玉帛,嚴香燈,晨夜誦經禮拜,至於殺人致祭,縱囚示恩,而名曰做好事哉?今國家財賦半入西番,紅帽禪衣者便公然出入宮禁,舉朝相尚,莫不傾貲以奉之。此皆庸僧作此妖妄,非佛之真心本性也。道家以老子為宗,惟在清凈無為。祖師係赤松子的孫,惟求辟穀棄人間事。今張天師縱情姬愛,廣置田莊,招攬權勢,凌爍官府,乃江南一大豪霸也。其祖風法門,正不如此。諸佛三清在天之靈不可誣也。往往嗣法者,失其初意耳。愚氓俗子,不知所以為佛所以為天師者云何,但見赭其頭即指為佛,黃其冠即指為天師,雖百喙不能解其惑,其可為世道一慨!朝廷特加寵異,另立宣政院道教所,以其棄俗出家,非有司所可統攝也。而乃持寵作威,賄賂公行,以曲為直,以是為非。僧道詞訟,數倍民間,如奸盜、殺人諸般不法之事,彼皆有之矣。學釋老者,離嗜慾,去貪嗔,異乎塵俗可也。可艷妻穠妾,汗穢不羞,奪利爭名,奔競無已,雖俗人所不屑為,甚非僧道之宜然也。僧道之盛,莫盛今日;而僧道之弊,亦莫甚今日。朝廷若不稍加裁抑,適所以重其他日之烈禍也。能律以禮法,制以分義,使不至於驕奢無度,敗壞宗風,乃為敬奉之至矣。
今各寺既有講主長老,各觀既有知觀提舉,足任管領之責。隨路又濫設僧錄司、道錄司,各縣皆置僧綱威儀,反為僧道之蠹,所宜革去也。且僧道另設衙門,三代以下,前所未聞。亡金棄人尚鬼,故立二司,與民官鼎立而三。豈謂巍巍聖朝,不師古聖王之常法,而踵殘金之弊政耶??為僧錄、道錄者,皆無賴之徒,立談遭遇,遽授此職,便與三品正官平牒往來。以白身之人,一旦居此榮貴,得之既易,視之亦輕,宜乎逞私妄作而無復顧藉也。
近令憲司糾刷文卷,僧官跼蹐知懼,而僧人皆喜得安,此明驗也。所欠道家猶未一體刷卷耳。若僧道中有棲心寂滅、息念塵寰者,必不自絓憲綱,雖無假官府可也。若行止不檢,身陷刑戮,亦佛法、道教之所不容,宜令有司管領,嚴行究治,罪狀明白,比之常人,更加一等。斷遣還俗,彼亦甘心。今僧道不蠶而衣,不耕而食,皆得全免繇稅。而愚民多以財產托名詭寄,或全捨入常住,以求隱蔽差役,驅國家之實利,歸無用之空門。視民間輸稅之外,又當里正主首,又當和顧和買,非惟棄本逐末,實是勞逸不均。今後寺觀常住稅糧,宜准古法,盡令輸官,俟其有佛法高妙道行絕倫者,從?推舉,然後蠲其繇役,除其稅糧,庶可養成清凈之風,亦足激勵澆薄之俗也。外有白雲宗一派,尤為妖妄。其初未嘗有法門,止是在家念佛,不茹葷,不飲酒,不廢耕桑,不缺賦稅。前宋時,謂其夜聚曉散,恐生不虞,猶加禁絕,然亦不過數家而已。今皆不守戒律,狼藉葷酒,但假名以規避差役,動至萬計,均為誦經禮拜也。既自別於俗人,又自異於僧道,朝廷不察其偽,特為另立衙門。今宗攝錢如鏡,恣行不法,甚於僧司道所,宜革去,以除國蠹,以寬民力可也。(錄自《歷代名臣奏議》卷六十七)